除了孔子的言論貫通上下千萬年,從孟子往后,學(xué)者們無一不是依據(jù)時代的特點來發(fā)表見解。程子說“曾點、漆雕開已見大意”,在儒學(xué)和治道陷入晦澀不明、停滯不前的狀況后,程子說出這樣的話。后人可別一味地在這句話上過度探究,以免陷入困惑。自秦朝以后,所謂的儒學(xué),不過局限于記誦經(jīng)典詞句和寫文章;所謂的治道,也只是玩弄權(quán)謀和權(quán)術(shù)。而關(guān)于身心修養(yǎng)的學(xué)問,反而被釋、道兩家占據(jù)。所以程子的這番話,意在表明我們?nèi)寮覍W(xué)說中原本就有這樣的人,他們不追求在事功上建立名聲,也不在文字中尋找學(xué)問的脈絡(luò),只需安坐無為,就能奠定萬事萬物的根本。這是天德、王道的核心要義,而曾點和漆雕開能領(lǐng)悟到這一點。到了朱子所處的時代,雖然有浙學(xué),但見識高明的人已不屑于學(xué)習(xí)浙學(xué),紛紛熱衷于鵝湖之會那樣的學(xué)術(shù)交流。此時就必須明確揭示漆雕開的本意,對程子的話加以闡釋,防止其被不實言論利用。所以朱子明確指出“‘斯’指的就是這個理”。因為他擔(dān)心不這樣解釋的話,就會有人認為“斯”指的是人心,甚至有人會把“斯”理解為眼前的事物,像翠竹黃花、燈籠柱子之類。因此,朱子在這方面對程子的學(xué)說貢獻極大。朱子又說“孔子贊賞漆雕開的篤志”,在孔子的門下,除了子路、冉求這些人側(cè)重于在事功方面努力,像顏回、閔子騫、冉伯牛、曾參等人,無一不在探究這個“理”。所以并非只有漆雕開能做到這一點,孔子贊賞漆雕開,是因為他那種因不自信而急切地反求諸己的態(tài)度,這和程子所說的“見大意”并非同一回事。
朱子說“未能確定他將來會怎樣”,陳氏說“功夫沒做到家,只是看到了大概意思”,這些評價都很實在。春秋時期,孔子的門下,真正算得上俗儒的人并不多,如果非要選的話,勉強可以把子路、冉有歸為這一類,但他們和蕭何、曹參、房玄齡、杜如晦相比,還是有很大差別的。就連劉子也說“人秉承天地的中和之氣而生,威儀是用來安定命運的”。由此可以推斷當時士大夫的風(fēng)氣和喜好,那么“見大意”的人,又怎么會只有漆雕開一個呢?上蔡說“不安于小成就”,這里的“成”指的是事功上的成就,而事功是要有根基的。朱子在這里用仁義忠孝加以說明,非常貼切。朱子還說“推究到極致就是性”,這其實是推衍程子話里隱含的意思。程子的話里原本就包含“性學(xué)”的概念,以此和俗儒、俗吏的學(xué)問區(qū)分開來,所以朱子加以引申,將其推究到極致。不過,漆雕開說“斯”的時候,最初并沒有直接提及“性”這個字。仁義忠孝,固然都和性相關(guān),但眼前的事物千差萬別,根源卻只有一個,也不能含糊其辭。性就是理,但有研究“性”的學(xué)問,也有研究“理”的學(xué)問?!兑捉?jīng)》說“窮究事理、盡性知命”,這已經(jīng)明確區(qū)分了不同的層次。性蘊含著理,而理又彰顯著性,所以必須窮究事理才能盡性。因此,通過學(xué)習(xí)明白事理從而達到真誠的人,不能跨越等級,去效仿那些天生真誠從而明白事理的人,這是符合天道的。學(xué)習(xí)必須有所依托,盡性也需要有方法。那么漆雕開追求的自信,也只是就事論理,并沒有從理談到性。仔細琢磨他的話,自然就能明白他的意思。程子的話是有所針對才說的。在俗儒、俗吏的風(fēng)氣浮夸詭異之后,在千年之前,悠然出現(xiàn)了漆雕開和曾點,他們從內(nèi)心和事理出發(fā),探尋出仕和做學(xué)問的道理,程子對此深有感觸,所以覺得他們的做法值得肯定。漆雕開的話,并非有所針對而說。在洙水、泗水一帶教育興盛的時候,人們大有可為,漆雕開能夠舍棄小的目標,謀求遠大的理想,誠懇地反求諸己,追求內(nèi)心的堅定信念。此時,人們的區(qū)別在于立志的深淺、態(tài)度的恭敬或懈怠,而不在于事理理解的粗細。所以朱子說孔子“贊賞他篤志”,這句話切中要害。朱子原本想表彰程子的學(xué)說,以此來端正圣學(xué),貶抑單純追求事功的風(fēng)氣,所以保留了程子的話,并明確指出其本質(zhì)是“性”;但他又擔(dān)心“性學(xué)”的說法流傳開來后,會有人用“三界惟心,自性普攝”這樣的邪說來曲解這一章中“信斯”的含義,因此又用理、篤志、仁義忠孝等概念加以區(qū)分。在異同之間反復(fù)闡釋,可見朱子用心良苦。讀者不要因為這些說法的差異而有所取舍,也不要強行將它們統(tǒng)一,像雙峰那樣牽強附會。只有這樣,才不會辜負先儒的苦心。
程子說“孔子想要出海的感嘆,是在感傷天下沒有賢明的君主”,只有這句話最能切中要害。慶源不理解程子的意思,說孔子是“憤世嫉俗,想要長久地遠離塵世”,這就理解錯了。到了胡氏,他又說孔子是“無處容身”,這就更加荒謬了。無處容身的情況,就像張儉四處投奔人家借宿一樣,孔子怎么會是這樣呢!即使他的主張得不到推行,找個容身之處還是綽綽有余的。如果說孔子是“憤世嫉俗,想要長久地遠離塵世”,那他要是真想隱居,何必非要去海上呢?從孔子從衛(wèi)國返回魯國之后,他就不再出仕了,又何至于如此憤憤不平,非要投身到荒無人煙的地方才能實現(xiàn)自己的志向呢?程子在為《春秋》作傳時,記載魯桓公和戎人結(jié)盟并到達某地這件事,他解釋說“這體現(xiàn)了圣人想要到蠻夷之地、出海的想法”。意思是圣人感傷中原地區(qū)沒有賢君,想要到海濱之國去推行自己的主張,哪里是像管寧那樣為了躲避戰(zhàn)亂而一去不返呢?大??拷攪鴸|部費縣、沂水縣一帶,它的南邊是吳國、越國,北邊是九夷、燕國,東邊是朝鮮、貊(mò)族地區(qū)。圣人不會輕易地拋棄別人,所以只是表達一下自己的期望。然而,蠻夷之地的吳越等國,終究比中原地區(qū)更難教化。反復(fù)思考之后,孔子覺得不能輕易舍棄中原地區(qū),去期待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這是在權(quán)衡事理,不能只是一味地為難自己。子路勇于推行道義,不畏懼教化蠻夷的困難,所以孔子說他“好勇超過了我”。有人說這里的好勇是指勇于退讓,可出仕于衛(wèi)輒、舉薦子羔的子路,難道是勇于退讓的人嗎?
臧文仲有三件不仁的事,三件不明智的事。這些都是他惡行積累的結(jié)果,已經(jīng)顯著到無法掩飾的地步。僅從這六件事來看,他已經(jīng)深陷惡行的泥潭。這六件事是臧文仲在輔佐魯國時使出狠招、展現(xiàn)手段的地方,除此之外,他還有一些小的惡行。所以孔子后來直接指責(zé)他占據(jù)官位卻不做事,《春秋》在記載他請求購買糧食這件事時,特意點明了他的罪過。哪里像吳氏說的“他有很多優(yōu)點”呢?子產(chǎn)具備君子的四種品德,這四種品德分別是修身、治人、厚待親族、踏實做事的大德。子產(chǎn)和君子的標準相比,不符合的地方很少。吳氏夸贊惡行累累的臧文仲,貶低近乎完美的子產(chǎn),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果只是在“三”和“四”這兩個數(shù)字上計較誰優(yōu)誰劣,那么作惡的人,難道非要列舉出千萬件不仁、不明智的事才行嗎?孔子說“君子有四種品德”“君子有三種品德”,難道這也是在說君子有缺失嗎?臧孫(臧文仲)的惡行,比如把魯僖公的神位升得過高,把展禽置于下位,隨便一件事,都足以表明他完全違背了天理。他養(yǎng)烏龜?shù)氖?,相比之下還算小事,只是用來證明他糊涂狂妄的本性罷了。以他抬高魯僖公的心思,如果有機會,弒父弒君的事他都做得出來。以他打壓展禽的心思,要是讓他治理天下,李林甫、史彌遠都比不上他。而子產(chǎn),是三代以上的杰出人物,和垂、益、呂尚、散宜生是同一類人,他的境界不是吳氏這種只會研究章句的人所能理解的。
“不知其仁”,是說對當時的人物還抱有一些期望,所以措辭不那么絕對?!拔粗傻萌省?,意思是內(nèi)心不可知,行為也不值得肯定,所以直接說怎么能稱之為仁呢,這是直接把這類人歸到不仁的一類了。所以《集注》后面補充了“不仁可見”這一段,這并非多余。其中說“他們謀劃的都是僭越稱王、擾亂華夏的事”,這是抓住了他們君臣之間、新舊交替之際的行為,他們不顧榮辱恩怨,一心只想慫恿楚國成為禍亂的源頭。而陳文子在齊國出仕,既不討伐弒君的逆賊,沒過多久又返回齊國,由此可見,他躲避禍亂的心思占了多數(shù)。正因為如此,孔子才果斷地說“焉得仁”,就像說“焉得儉”“焉得剛”一樣??鬃又砸欢ㄒf“未知”,不只是因為圣人不輕易否定別人的品德,從道理上來說,也確實不能一概而論。就這兩個人的整體表現(xiàn)來看,他們是不仁的。但這兩件事,也許是他們離職、避難的時候,偶然間天良發(fā)現(xiàn)。比如子文之前謀劃僭越稱王、擾亂華夏的想法,突然消失了;陳文子后來返回齊國,又和崔杼、慶封同朝為官,這可能是他堅守不夠,一時改變主意,并非初心如此。但就當時那一瞬間的念頭而言,和突然看到小孩掉進井里產(chǎn)生的憐憫之心是一樣的。所以不能直接指責(zé)這兩件事不仁,只能用“未知”來表示懷疑。然而,即使當時那一瞬間的念頭毫無私心,是出于天理,那也只是仁的萌芽,并非就是仁,更何況這念頭還難以確定呢?子文只是盡心盡力地做事,陳文子只是對利祿看得比較輕。在平常的時候,這兩種表現(xiàn)并不出眾,他們的缺點就會暴露無遺;一旦遇到變故,他們所謂的忠誠、清廉就恰好顯現(xiàn)出來,所以看起來好像做事符合道理且沒有私心,但也只是在這一件事上忠誠、清廉罷了。像伯夷、叔齊的清廉,比干的忠誠,那是經(jīng)過千回萬轉(zhuǎn),在天理和人心的極致之處反復(fù)考量,才做到恰到好處的忠誠、清廉。所以箕子對比干說“各自保持自己的志向,為了先王而奉獻自己”;孔子評價伯夷、叔齊說“追求仁并且得到了仁”。這表明他們并非僅憑一時的意氣,一直做下去就可以的。子文心里有自己的主見,所以做事能夠持久,但偏離仁的本質(zhì)也越來越遠;陳文子心里沒有堅定的主見,所以偶爾會表現(xiàn)得很灑脫,看似沒什么問題,但后續(xù)卻難以為繼。他們的境界不高,行為又帶有偶然性,和那些始終秉持天理、毫無私心的人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由此看來,程子說“圣人做這些事,也只是做到忠誠、清廉”,這或許是為了糾正弟子們做事時忽視天理的錯誤,但并非恰當?shù)难哉?。圣人離職卻不怨恨,辭去俸祿也不吝嗇,這些行為絕不能僅僅用忠誠、清廉來概括。而且圣人的做法,肯定和這兩個人不一樣。假如圣人是子文,他告訴同僚的話,肯定和子文說的大不相同。假如圣人是陳文子,他不會僅僅以舍棄十輛馬車為高尚,而是會在之前就消除弒君叛逆的隱患,在之后也會彰顯討伐逆賊的大義。所以圣人之所以成為圣人,正是因為他們不做這兩個人做的事,怎么能說圣人做這些事也只是忠誠、清廉呢?仁與不仁的區(qū)別,必須從本質(zhì)上區(qū)分,不能僅僅看行為表現(xiàn)。然而,有什么樣的本質(zhì),就會有什么樣的行為,所以圣人與常人的差異,也可以從行為上體現(xiàn)出來,而不是說本質(zhì)不同的人會有相同的行為,品德不同的人會有相同的道義。圣人難道僅僅是忠誠、清廉就能概括的嗎?凡是小注中引用的程子的話,而《集注》沒有收錄的,大多是注重道理卻忽略具體事例的言論,讀者可以區(qū)別看待。南軒說的“類此”二字,比較精確;但又說“不妨”,這就有問題了。圣人正是在這些地方展現(xiàn)出仁的完整內(nèi)涵和作用,哪里只是不妨礙這么簡單呢?
程子談?wù)摗八肌?,是從積極的方面來說的,這樣才符合圣人的旨意。那些胡思亂想,可不能叫做“思”?!逗榉丁氛f“思考能讓人睿智”,孟子說“思考就能有所收獲”。思考原本是人心天生的能力,怎么會有壞處呢?思考,既思考事情的是非對錯,也思考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只是因為思考利害關(guān)系也被稱為“思”,就有人懷疑思考也有不好的一面。卻不知道那些善于追逐利益、躲避危害的人,往往是憑借浮躁的情緒和淺薄的見識,跟著自己的感官走,挑輕松有利的事情做。如果真的善于思考,那么自然的準則就是對的,就是有利的。所以《洪范》把“思”和“土”相對應(yīng)。就像“水的特性是向下滋潤”,水就會游移不定,隨地滋潤,順勢而下。而“土能生長莊稼”,它發(fā)揮作用就一定會有成果。季文子總是多次思考后才行動,孔子卻說“思考兩次就可以了”,很明顯,思考本身沒有錯,錯就錯在思考太多。如果是從追求利欲的角度考慮,思考一次都不應(yīng)該,更何況兩次呢?季文子的“三思”,只是在同一件事情上反復(fù)思考。比如前兩次思考是審慎地選擇天理,最后卻在利欲上算計,這就叫做做好事有始無終,不愿意在追求善的道路上深入思考,最后轉(zhuǎn)向了其他方向,這樣怎么能把這些思考都算在一起,稱之為“三”呢?后人因為魯宣公弒君這件事,把季文子貶低得一文不值。但仔細想想,孔子原本并沒有對季文子進行嚴厲的內(nèi)心批判,因為他的內(nèi)心也沒什么可批判的。金仁山挑出季文子罷免莒仆這件事,說他是奪取魯宣公的權(quán)力。像這樣吹毛求疵,那世上的人幾乎都難以避免被指責(zé)為亂臣賊子了。季文子罷免莒仆,這是他展現(xiàn)正氣的關(guān)鍵舉動,是在逆亂的朝堂上成為中流砥柱的開始。后來他不討伐逆賊,還為其行賄,這不僅僅是為了躲避自己和家人的災(zāi)禍,更是擔(dān)心處理不當反而誤國,所以他前往齊國,觀察強大鄰國的態(tài)度,再做打算。季文子始終懷著觀察時機的心思,一直到驅(qū)逐東門歸父的時候,這是他不追隨逆賊的最終結(jié)果??雌饋?,他做得還不錯,幾乎和狄梁公(狄仁杰)一樣。而且,弒殺魯文公太子的是仲遂和敬嬴,并非魯宣公一人。在魯宣公這里有所隱忍,而在東門氏那里有所伸張,這也是義理上很微妙的地方。魯宣公也是魯文公的兒子。惡、視死后,如果魯宣公也受到懲罰,那么魯文公的血脈幾乎就斷絕了。所以季文子在這件事上深思熟慮,也是在義理上反復(fù)權(quán)衡。不然的話,他讓妾不穿絲綢,不讓馬吃糧食,在苕丘遇到危難也不屈服,這樣的人怎么會是貪戀俸祿、害怕死亡,甘愿做逆賊同黨的人呢?只是他謀劃深沉,做事的方法比較巧妙,但并非順應(yīng)自然、等待天命的正道,反而不如驅(qū)逐莒仆時那樣忠誠勇敢、值得信任。他對魯宣公說“看到對君主無禮的人,就要像老鷹追逐鳥雀一樣去誅殺他”,又說“我的功勞有舜的二十分之一”,這些都是在委婉地勸魯宣公誅殺仲遂。如果仲遂被誅殺,魯宣公也可以像叔孫舍一樣被擁立為君。魯宣公不聽從他的建議,季文子就想找機會自己動手。但按照孔子“思考兩次就可以了”的觀點,他應(yīng)該立刻表明討伐逆賊的態(tài)度,即使事情不成功,自己的內(nèi)心也能坦然,而不必非要驅(qū)逐東門氏才感到痛快。除了圣人那種中正至善的標準,季文子和溫太真(溫嶠)、狄梁公一樣,都是千古以來有血性的人,不要輕易地指責(zé)他們。
凡是作惡的人,只是因為不思考。曹操的算計可謂是費盡心思、極為精巧,可看他讓還三個縣的命令,就知道他內(nèi)心也有糾結(jié)。當初他迎接天子并定都許昌的時候,也是拼著膽子去做,萬一官渡之戰(zhàn)失敗,那可就狼狽不堪了。再看王莽對待漢朝,只是趁著當時的形勢莽撞行事,他做的哪件事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呢?所以后來的行為顯得加倍愚蠢可笑。三代之后,只有漢光武帝善于思考,他做的事都很合理。那些奸險之人,哪怕像滿帆行船一樣在危險的境地中謀劃,可他們的心始終不明事理。季文子就不一樣,后世只有魏相、李泌和他有些相似。由此更能看出,思考本身是有益的,不存在不良的思考。
有人說孔子的志向比顏回遠大,還說孔子的氣象如同天地般廣闊,因此一些不理解的人就一味地追求宏大的表述,結(jié)果就大錯特錯了。如果按照人數(shù)的多少、功勞的大小來區(qū)分圣賢,那除非世界上的人都消失了,而自己的愿望卻無窮無盡,這樣才算是達到極致。但如此一來,孔子的言論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由于沒有正確理解,于是就出現(xiàn)了一種說法,認為孔子所說的老者、朋友、少者“涵蓋了天下所有人”。這種說法看似有道理,實際上是錯誤的,誤導(dǎo)了很多后學(xué)之人。
暫且不說孔子提到老者、少者,原本就不是為了涵蓋天下所有的老人和小孩,而是必須那些與自己有接觸的老人和小孩,才能夠給予他們安樂和關(guān)懷。至于所說的朋友,顯然不是年齡與自己相仿就可以稱為朋友,這一點更是再明白不過了。天下的人,除了老人和小孩,還有眾多形形色色的人。如果把所有人都當作朋友,難道賣羊肉、賣酒的人,也是君子應(yīng)該結(jié)交的對象嗎?像對待孺悲,孔子沒有生病卻謊稱生病不見他;對待陽貨,孔子趁他不在家的時候去拜訪。像這樣的情況,孔子并沒有用對待朋友的誠信來對待他們,這樣的例子可不少。
同在師門學(xué)習(xí)的人稱為朋,志同道合的人稱為友。只有同門、同志的人,才值得首先給予信任。朋友是這樣,老人和小孩也是如此。對于那些無法給予安樂的人,不能強行讓他們安樂;對于那些不值得信任的人,不能強行信任他們;對于那些無法給予關(guān)懷的人,也不能強行關(guān)懷他們。只不過圣人的心中,不會預(yù)先存有不愿給予安樂、信任、關(guān)懷的想法來對待這些人,這樣就已經(jīng)做到心胸寬廣、公正無私了。讓一位老人安樂是安樂,讓天下的老人都安樂也是安樂。關(guān)懷一位少年是關(guān)懷,關(guān)懷天下的少年也是關(guān)懷。而朋友的多少,更是強求不來的。人們所處的時代不同,能夠做到的事情有差別,形勢所允許施展的能力也有大小之分。圣人的言論原本就涵蓋了大小、多少等各種情況,而那些無法給予安樂、信任、關(guān)懷的人,就如同天地化育萬物,也有無法使之生長的情況,但這并非天地有所偏私。
對于老人和小孩,原本就承載著愛敬、憐憫的道理,所以雖然親疏有別,但即使是關(guān)系疏遠的人,如果與自己有事務(wù)上的接觸,也一定要酌情給予他們安樂、關(guān)懷。但對于既不是老人也不是小孩的人,他們不是愛敬、憐憫應(yīng)該特別關(guān)注的對象。那些路人,即使與自己有名聲上的聽聞和事務(wù)上的接觸,終究也只是路人罷了。既然只是路人,那么我們真誠的勸告、善意的引導(dǎo),就不能隨意施加。因為真正的信任,可不只是不欺騙、不猜疑而已。說話一定要真誠,做事一定要周到,自始至終都要遵循這些原則,不能違背初衷。
給予他人安樂、信任、關(guān)懷,這是在施予德行,不僅僅是對他人沒有損害。就像天地的光明集中在日月之上,人的五種天性中的靈性賦予了人類,而禽獸草木則沒有。從這里就可以想象圣人的氣象與天地造化的相似之處。如果說天下所有人,不是得到安樂就是得到信任,不是得到信任就是得到關(guān)懷,不加區(qū)分地去追求這些,反而會先迷失自我,那就和墨家、佛家的主張沒什么區(qū)別了。善于觀察圣人氣象的人,可不要追求那些不切實際的宏大說法,以免失去真實。
子路愿意和別人共享自己的皮衣、馬匹,顏回希望不夸耀自己的長處、不表白自己的功勞,他們的氣象不如孔子宏大的地方,就在于他們還沒有將事情做到恰到好處??鬃犹岬降睦险?、朋友、少者,已經(jīng)明確了不同的類別,而且在這三者之外,還有明確的界限,這樣才能做到本體不失,作用無窮。張載的《西銘》一文,清晰地展現(xiàn)了理一分殊的道理,這才與天道、圣性相符合。終究不能說能將萬物融合為一體的,只有圣人,這一觀點出自佛教的《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