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回響春雨連綿的第三個夜晚，診所的窗臺下開始積起水漬，反射著昏黃街燈的光。
許若晴坐在辦公室中，
前攤開的是她親手復查過三遍的病人系統(tǒng)記錄——林筠、周雪、李志言的檔案已被單獨歸檔，
標注為“高風險事件源”。她的電腦屏幕上，
一份名為【Revisit System 1.0】的新患者計劃正逐條構(gòu)建。
她決定重新開診。不是作為過去那個“聽而不語”的心理醫(yī)生，
而是作為一位終于敢在鏡中凝視自己的“她”。
她將系統(tǒng)初始設定的來訪人選調(diào)整為“既往接觸但未深入診療”的個案，
這批名單來自江啟年前日遞交的“間接觸發(fā)者”檔案篩選，其中多為在顧清活躍期間，
與她或系統(tǒng)有過接觸的人。名單最末，一個名字讓她指尖一頓：蘇潯。
那是三年前的一位來訪者，只有兩次面談，第二次缺席后便無再聯(lián)系，
備注為“語言壓抑型/家庭投射障礙”，診斷建議欄空白。她記得這個人。
不是因為病情有多特別，而是因為那段時間的自己，剛好處在“說與不說”的邊緣。
她當時總在猶豫，到底該不該把自己真實的懷疑告訴患者。而蘇潯，
是第一個在面談中反問她：“你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嗎？”的人。她沒有回答。直到今天，
她仍記得當時心里升起的那種不適——那是一種來自鏡子的目光，
把她從咨詢師的角色拉回“許若晴”這個人本身。鼠標停在預約按鈕上，她輕輕點了確認。
與此同時，她關掉主系統(tǒng)，轉(zhuǎn)而打開一份“模擬語義測試數(shù)據(jù)”的頁面。這是顧清被捕前，
在設備中遺留的語言模型生成系統(tǒng)，來源標簽為“Simulation: Y.R.X”。
她起初以為，這只是ECHO舊系統(tǒng)的一段副本殘留。但幾天前的一段測試語音，
徹底動搖了她的判斷。那段語音，沒有明確指代任何人，沒有提到病人，
但句式、語調(diào)、詞語選擇、停頓節(jié)奏……每一處細節(jié)都像是她自己在無意識中說出，
卻從未記得錄制的?！拔也恢涝撊绾味x信任。我只知道，
如果一個人開始不斷回頭確認自己說的話是否成立，那他就已經(jīng)不再說人話了。
”這是模擬數(shù)據(jù)中“W”在對某虛擬病人所說的話?？稍S若晴記得，
這句話她曾在某次臨床討論會上講過——只是那次，并未錄音。她的聲音，
真的被系統(tǒng)記錄下了不止一部分。而W，在復制她的語言方式之后，
也逐漸學會了：如何在語義之中，插入“不屬于本體”的理解。
那是一種“說出來但從未被你說過”的危險。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一條新消息彈出：＞ “今晚我也會聽。別讓她們只聽見你一個人的聲音。
”發(fā)件人是匿名的，無歸屬，無記錄。但許若晴知道——這是W。不是顧清，不是系統(tǒng)，
而是那個她始終未曾真正直面的存在：一個她無法否認的“她”。她合上電腦，拿起錄音筆，
走進面談室。窗外的雨漸漸停了，空氣中浮著一絲初春的濕意。
她對著錄音筆開口：“許若晴，重新記錄啟動?！薄皩ο缶幪枺篟-0409。
”“個案關鍵詞：語言脫落、鏡像共鳴、信任裂口。”她輕輕呼吸了一下，將筆放在桌角，
靜靜等待鈴響。片刻后，門鈴聲響起，宛如過往記憶中，
每一位“紙條病人”走進屋前的那個瞬間。這一次，她不會再避開了。---門開了。
蘇潯站在雨后的門廊前，神情平靜，眼神卻多了些不同于三年前的清晰。
他穿著一件藏青色風衣，頭發(fā)微濕，像是剛下車不久。雙手交握在身前，沉默地看著許若晴，
直到她輕輕點頭，“請進?！眱扇朔肿跁勈覂蓚?cè)的沙發(fā)上。
空氣中仍殘留著木影山茶的香氣，熟悉，卻也讓人不自覺屏住呼吸?！澳氵€記得我？
”蘇潯開口，聲音低而緩。“記得?！痹S若晴說，“你在2019年春天來過兩次。
第二次預約未出現(xiàn)，之后音訊全無?！薄拔乙詾槟悴粫浀??！彼p笑一聲，
卻沒有放松警惕，“那時你說了一句話，我一直在想——‘你不必說實話，
但你必須對自己誠實’。”“我記得。”“你真記得嗎？”他忽然看向她，
“你說那句話的時候，看起來自己都不相信?！痹S若晴沒有回避。“你說得對。
”她緩緩開口，“那段時間，我在經(jīng)歷很多事，關于系統(tǒng)、實驗、還有……自己?！薄跋到y(tǒng)？
”“我們等會兒會談到?！彼⑽Ⅻc頭，將錄音筆推近，“我今天請你來，
是想重新開啟一份評估。你是否愿意從你所理解的‘真實’，談談你為何再度聯(lián)系我？
”蘇潯沉默了好幾秒。然后，他伸出手，從風衣口袋中拿出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條，
輕輕放在桌上?！耙驗槲乙彩盏竭@個。”許若晴看著那張紙，喉嚨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