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皮房的空氣中總是夾雜著銹蝕的腥味和潮濕的霉氣，屋頂上水珠滴落的“啪嗒”聲在寂靜中回蕩，像一記記無形的重錘敲打著人的心。高名揚靠著冰冷的墻壁，左手劇痛如刀絞，鮮血早已凝固在指縫間，黏膩而刺鼻。他咬緊牙關，額頭滲出冷汗，意識在疼痛中模糊又清醒。阿泰蜷縮在他身旁，淤青遍布的臉在門縫透進的微光下顯得憔悴不堪，氣息微弱卻帶著一絲倔強。頌猜盤腿坐在對面，破舊的僧袍裹著瘦削的身軀，雙手平靜的置于膝上，平靜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這片黑暗。
“揚哥……”阿泰的聲音沙啞，低得幾乎聽不見，“咱們真的能出去嗎？”他抬起頭，眼中淚光閃爍，既有對未來的渴望，也有對現(xiàn)實的恐懼。高名揚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左手的劇痛，低聲道：“能。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的語氣堅定，卻掩不住一絲顫抖。腦海中，鄒瑞華那張獰笑的臉揮之不去，憤怒如烈火在他胸膛中燃燒，幾乎要將他吞噬。
頌猜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目光在高名揚和阿泰之間緩緩移動。他輕聲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奇異的安寧：“年輕人，仇恨是一把火，能燒毀敵人，也能燒盡自己?！彼脑捪袼聫R里的暮鼓，緩慢而沉重，直擊高名揚的心底。
高名揚一愣，轉頭看向頌猜，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夾雜著怒意：“放下仇恨？他們毀了我的手，把我們當畜生一樣關在這兒，這些都能放下嗎？”他的聲音低沉而壓抑，咬牙切齒間透著一股不甘。左手的劇痛像在提醒他，每一寸傷痕都是仇恨的種子，早已在他心中生根發(fā)芽。
頌猜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閉上雙眼，雙手合十，低聲念誦了一段經(jīng)文：“‘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心若住于怨，苦海無邊際?！彼穆曇羝椒€(wěn)而悠長，仿佛從遙遠的廟堂傳來，帶著一股穿透黑暗的力量。念完，他睜開眼，目光柔和地落在高名揚身上：“這是《雜阿含經(jīng)》中的一句。佛陀說，一切苦難皆由因緣而起，也由因緣而滅。你心中的仇恨，是因外界的惡而生，可若執(zhí)著于它，便是給自己套上枷鎖?！?/p>
高名揚沉默了片刻，眉頭緊鎖，呼吸急促。他低頭看向自己扭曲的左手，指骨斷裂的刺痛仍在折磨著他。他低聲道：“因緣？我不懂什么佛法?？晌抑恢溃切皭旱娜税盐因_到這兒，是這些畜生讓我變成這樣。如果我不恨他們，我拿什么撐下去？”他的聲音顫抖，既是對頌猜的質疑，也是對自己內心的掙扎。
頌猜微微一笑，笑容中帶著一絲悲憫：“恨，確實能讓人撐下去，但它撐起的只是軀殼，不是靈魂。”他頓了頓，目光轉向鐵皮房的屋頂，像在凝視一片遙不可及的天空，“恨讓你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你不認識的自己?！?/p>
阿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那你也放下了嗎？”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急切。頌猜轉頭看向他，目光柔和：“我在這里被毒打，被關在暗房，被電擊，饑餓，病痛都經(jīng)歷過，有的疼痛會感覺連呼吸都困難。我曾以為自己要死了，佛陀讓我活了下來，遇見你們.....佛陀有句話：‘心若不動，風奈我何？’我開始念經(jīng)，把心里的恨一點點放下。不是為他們，而是為我自己。”
高名揚聽著，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又有多少人能悟到“風奈我何”呢？他低聲喃喃：“為我自己……”腦海中，沈敏的笑臉一閃而過，那是他在這片地獄中唯一的溫暖。他想起她遞飯盒時的溫柔，想起她輕聲責備他不吃飯時的嗔怪。那一刻，他的心微微一顫，仿佛有一道光刺破了胸中的怒火。
頌猜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繼續(xù)說道：“你有牽掛的人，對嗎？那個人就是你活下去的因緣。可如果你讓仇恨主宰你，即使回到她身邊，你的心也不會是完整的。”他停頓了一下，聲音低沉而有力，“佛陀說，‘怨憎會苦’，你若放不下來，苦的不僅是現(xiàn)在，還有未來，還把苦帶給那個牽掛的人”。
高名揚的呼吸漸漸平緩，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鮮血凝固的傷口像一道猙獰的疤痕。他沉默了許久，終于低聲問道：“那我該怎么辦？就這樣忍著？”他的語氣中仍有不甘，卻多了一絲動搖。想到阿敏，他不愿意看到她為了自己去承擔如何痛苦，他不敢想象阿敏看到他現(xiàn)在的樣子會有多么痛苦.......
頌猜的目光深邃而明亮，他輕聲道：“不是忍，而是超脫。仇恨是繩索，綁住你的心，讓你困在這苦海里。超脫，不是饒恕他們，而是讓自己解脫。你要活下去，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讓那些惡人無法摧毀你的靈魂?！彼D了頓，聲音變得更柔和，“《金剛經(jīng)》里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世間的惡，如夢一場，終會過去。可你的心，能決定你看到的是夢，還是真實?！?/p>
阿泰聽著，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我……我也不想一直恨下去，可我放不下來?！彼皖^看向自己的雙手，掌心的淤青和血跡訴說著這一年的苦難。他的聲音哽咽，像個迷路的孩子在尋不到方向。
高名揚轉頭看向阿泰，眼中閃過一絲憐惜。他深吸一口氣，低聲道：“頌猜，我不知道能不能放下。我恨那個惡魔，恨得想親手殺了他?？赡阏f得對，我不能讓自己變成他?！彼ｎD了一下，目光轉向頌猜，“我還有愛的人，還有想做而沒做完的事。我得活著回去，不是為了報仇，而是為了讓他們看看，我沒被打倒?！?/p>
頌猜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你已經(jīng)邁出一步了。放下不是一朝一夕，但只要你愿意看清因緣，苦海就會有岸。”。此刻高名揚心中涌起一股久違的平靜，腦海中，鄒瑞華的獰笑漸漸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沈敏的笑臉、阿泰的倔強，還有眼前頌猜的安寧。他好像突然明白，仇恨或許能讓他撐到現(xiàn)在，但要走得更遠不能陷在仇恨的因果輪回里，他需要的不只是憤怒，還有一顆不被黑暗吞噬的心。
“頌猜，謝謝你。”高名揚低聲道，語氣中多了一絲堅定，“我們要活著出去，不是為了恨，而是為了活得更好?！彼D頭看向阿泰，“你呢？還想再看看村里的皮姆妹妹嗎？”
阿泰一愣，他就是因為那個和皮姆很像的微信女孩而遭到毒打。隨即用力點頭，眼中的淚光化作一抹決然：“想。我要活著回去，帶著她去看海?！彼穆曇綦m虛弱，卻透著一股新生般的勁頭。
頌猜雙手合十，低聲道：“愿佛陀加持你們?！彼嘶亟锹溆蛛[入黑暗中。鐵皮房外的腳步聲漸漸逼近著，高名揚和阿泰默契地不再說話。看守的咒罵聲透過門縫傳來，要不是阿強交代的，他才不愿意走這么遠送吃的來，推開門丟進兩個餐盤，轉身就走他感覺已經(jīng)完成任務了，鐵門“哐當”一聲被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