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三刻,軍帳算籌聲比更夫梆子還密。
韓信蹲草席,用漂母碎陶片碼十三萬箭鏃模型,每片沾淮河泥腥。
殘幣在銅燈下發(fā)青,缺角映他眼下烏青——已三日未合眼核計(jì)糧耗。
“韓小吏倒是勤勉?!?/p>
蕭何青布衫帶晨露涼,袖口靛藍(lán)補(bǔ)丁落算籌,補(bǔ)上“熔幣爐”缺口。
他腰間竹簡露“廢秦律·箭篇”,與韓信鑄箭圖嚴(yán)絲合縫。
韓信抬頭,見蕭何眼中殘幣光比曹參玉具劍溫和:“蕭先生想過殘幣破秦軍甲?”
“自然想過。”蕭何蹲身劃陶片水紋,“缺個懂水糧的人,連碎銅片成箭雨。”
帳外喧嘩,曹參青銅劍鞘撞木柱,震落梁上積塵,靴底碾碎兩枚殘幣。
議事帳內(nèi),劉邦赤霄劍橫案頭,映秦軍布防圖朱砂刺眼。
“章邯二十萬大軍屯敖倉,”樊噲屠狗刀剁地圖邊,“糧車過不了睢水!”
眾將沉默,曹參玉具劍在鞘輕顫,似嘲笑缺糧少械的草臺班子。
“睢水淺灘暗礁十三處,”韓信摸陶片河道模型,殘幣在“暗礁”碼三角,“用殘幣填礁,引水流沖主航道?!?/p>
劉邦目光從他舊衣移算籌:“小吏說用銅錢鋪路?”
“不是鋪路,是鑄箭。”蕭何接話,補(bǔ)丁拂殘幣堆,“十九萬枚殘幣,可鑄箭鏃十三萬?!?/p>
曹參拍案:“荒誕!殘幣乃秦賊之物,豈能為我所用?”
韓信攥陶片,指腹擦漂母草穗——穗子河泥粘殘幣堆,像給廢銅鍍淮河魂。
“秦軍拿咱粟米養(yǎng)馬,”他目光比劍鞘玄鳥紋冷,“咱用殘幣鑄箭,算不得荒誕。”
散帳后,蕭何留燭火細(xì)談,竹簡秦律條文映紅:“明日隨我去睢水,看你說的暗礁?!?/p>
“蕭先生信我?”韓信摸殘幣,想起李齊靴底碾碎陶碗,“不怕我算錯?”
蕭何笑,補(bǔ)丁掠過他掌心舊疤:“你數(shù)三年螺螄,算錯水流比曹參酒賬少?!?/p>
睢水河畔,韓信蹲蘆葦叢,碎陶片沙地復(fù)刻水下暗礁分布。
蕭何身后,看他用殘幣擺十三處險(xiǎn)灘,每枚缺角對預(yù)想中秦軍船舷。
“此處水流急三成,”他敲標(biāo)“漂母渡”的殘幣,“當(dāng)年阿婆浣衣石墩,在暗礁群中央?!?/p>
暮色里,他忽見河燈微光——為漂母放的燈,順?biāo)愠龅乃髌蝾∷骱降馈?/p>
殘幣沙地閃微光,像漂母鬢角苦楝花,開在他心里的淮河之春。
蕭何竹簡落“漂母渡”,壓住他衣兜掉出的、漂母留下的枯黃荷葉。
回營路上,蕭何指他腰間殘劍:“這劍鞘該換了?!?/p>
“等鑄完十三萬箭鏃,”韓信摸磕掉羽毛的玄鳥紋,“讓劍鞘玄鳥在箭雨里重長翅膀?!?/p>
蕭何袖口記下:“鑄箭之日,當(dāng)刻玄鳥紋于箭鏃,以應(yīng)天命?!?/p>
是夜,韓信躺帳中,聽睢水浪聲如漂母搗衣聲。
算籌枕邊細(xì)碎響,殘幣缺角月光下連線,勾勒未來戰(zhàn)場——有未報(bào)恩情、待踏碎恥辱,還有泥腿子兵法道。
劍鞘靠帳角,玄鳥紋陰影投算籌,似隨時振翅,攜十九萬殘幣重量飛向敵陣。
他知,睢水暗礁、殘幣缺角、算籌聲響,都將成兵法注腳。
漂母留掌心溫度,終將化箭鏃寒光,讓天下知:泥土里的劍,比貴族佩劍更利,更懂劈混沌世道。
某片殘幣缺口割破指尖,血珠滴“漂母渡”位置,與沙地上的水紋刻痕,融成永不褪色的恩仇印記。
曹參的玉具劍鞘無意識摩挲,那是祖上隨楚懷王伐秦的佩劍,此刻卻比不過小吏手中的碎銅片——舊貴族的驕傲,在算籌碰撞聲中,正悄然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