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慧張了張嘴,安慰的話卻沒有說出口。
看著李越山紅著的眼眶,還以為是兒子因?yàn)樵缟习ご虻氖虑槲睦镆埠茈y受。
只是她一個寡婦拖著這一家子討生活,有些委屈就不得不硬咽下去。
“不疼了就好,現(xiàn)在都冬月了,晚上院里寒氣重,你先回堂屋,我這就去弄飯?!?/p>
吳慧說完,朝著放好挑籃的云秀招了招手。
云秀乖巧的拿起灶房外的木灰耙,熟練的將土灶里的熟灰掏了出來一些,干癟的小手卷起一把蒿草,塞進(jìn)土灶之后,拿起一旁的竹筒子,朝著卷起的蒿草一頓猛吹。
滿打滿算還不到十歲的一個娃兒,做起這種事情來,卻熟練的讓人心疼。
不過這也是剛剛回來的李越山自己有些矯情,這年月,農(nóng)村哪家的女娃不是這個活法?
片刻的功夫,火苗子竄出土灶。
鍋開燒水,等水沸騰的時(shí)候,吳慧取了一碗棒子面,一邊用搟面杖攪動熱水,一邊將棒子面斷斷續(xù)續(xù)的放進(jìn)鍋里。
等棒子面放完,鍋里的糊糊也粘稠了起來,一旁抽了火的云秀從炕窖掏出兩個拳頭大的土豆。
將土豆洗干凈之后挑掉芽子,隨即切成拇指大的小塊之后,一股腦的放進(jìn)起糊的鍋里。
再撒上點(diǎn)鹽巴,就這樣一鍋熱氣騰騰的玉米土豆糊糊就做好了。
這玩意雖然沒啥油水,但是真的頂餓啊。
至于發(fā)芽的土豆有毒?
這個說法倒是有,但小時(shí)候的李越山,還真就沒見過誰家講究過這個。
小炕桌搬上堂屋的炕頭,一家四口人圍著炕桌開始吃飯。
老頭坐在炕里頭,李越山盤腿坐在老頭的左側(cè),而云秀則和吳慧擔(dān)在炕沿上。
吸溜著燙嘴的玉米糊糊,李越山感覺渾身都暖和了不少。
眼瞅著半碗玉米糊糊下去,李越山卻發(fā)現(xiàn)碗底藏著兩顆剝了皮的野雞蛋!
有些疑惑的抬頭,正對上做賊心虛的云秀。
小妮子一邊端著碗吸溜,一邊小眼神偷瞄著李越山的一舉一動。
眼見哥哥看了過來,小丫頭猛地將頭都悶進(jìn)了土碗里。
李越山笑著搖了搖頭,隨即夾起一顆野雞蛋,送到了吳慧碗里。
吳慧一愣,剛要拒絕的時(shí)候,就見李越山居然將剩下的一顆野雞蛋撥給了一旁的公爹。
這孩子轉(zhuǎn)性了?
因?yàn)榍皫啄甑奶厥鈺r(shí)期,讓這個孩子對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有著極大的怨恨。
相應(yīng)的,對于這個爺爺,也連帶著心有怨恨。
這么多年,爺孫倆雖然沒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但這孩子也在刻意的疏遠(yuǎn)這個爺爺。
“我都這把年紀(jì)了,這東西吃了也是浪費(fèi),還是給……”
老爺子也是一愣,隨即拿起筷子就要將野雞蛋撥回去。
李越山一瞪眼,沖著老爺子說道:“給你吃就悄聲吃你的,哪來那么多廢話!”
對于孫子的這個態(tài)度,老頭也不生氣,反倒是樂呵的夾起野雞蛋,放進(jìn)嘴里細(xì)嚼慢咽。
看著老頭吃下雞蛋,李越山轉(zhuǎn)頭又直勾勾的盯著老娘。
本來吳慧還打算讓回去的,可看到兒子的態(tài)度,心里暖和的她,也就奢侈了一回。
看著野雞蛋落肚,李越山這才松口氣。
哎,倆野雞蛋就整的劍拔弩張的,這都是窮病給鬧騰的!
吃完飯,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
堂屋里,綠豆大小的煤油燈苗搖曳,老頭叼著旱煙鍋?zhàn)?,煙頭忽閃不定。
擔(dān)在炕沿邊吳慧一邊搓著麻繩,一臉的憂愁。
冬月農(nóng)閑,今天是大隊(duì)公社對賬的日子,下晌她就是去大隊(duì)清算工分的。
結(jié)果不出李越山所料。
這一年下來,他們一家人不但分文沒有,還倒欠公社四十多塊。
連帶著往年的拖欠和賒賬的口糧,他們一家人拆零碎賣了都不夠。
而今天吳慧去大隊(duì)公社唯一的收獲,就是學(xué)了一個新詞。
叫‘蠶食集體經(jīng)濟(jì)’!
說的就是他們家。
“北道嶺那邊開山,我給隊(duì)長說了,去北道嶺背石頭,不管怎么樣,先把今年熬過去再說?!?/p>
屋子里,綠豆大小的煤油燈苗搖曳,吳慧低聲說道。
“不行?。 ?/p>
吳慧話剛落下,一旁的李越山猛地站了起來。
開山背石?!
別說娘親一個女人,就算是老爺們,萬不得已也不會去背石頭。
那可是要命的活!
但凡開山,哪一回不得死上一沓人?
面對兒子的反對,吳慧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一聲不吭的收拾了麻繩,帶著一旁的云秀出了堂屋。
看著吳慧一聲不響的離開堂屋,李越山也是一陣頭大。
這個老娘看著性情溫和,但倔勁一上來,就連老爺子都勸不住。
就在李越山撓頭的時(shí)候,一陣刺鼻的旱煙味竄進(jìn)鼻子。
轉(zhuǎn)頭,就看到老頭抽著煙鍋?zhàn)?,依舊是那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
看著四平八穩(wěn)的老頭,李越山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都啥節(jié)骨眼上了?你倒是張口勸一勸??!”
老頭聞言一抬眼,隨即輕聲說道:“你娘的性子你還不清楚,這世上除了他,誰能勸得???”
說到這里老頭一頓,心虛的看了一眼李越山。
眼見大孫子面色沒有太過明顯的變化,這才說道:“放心吧,我有法子?!?/p>
“什么法子?”
李越山疑惑的看向老神自在的老頭。
“今年大隊(duì)報(bào)的收成虛,交的公糧不少,大隊(duì)口糧肯定不夠……”
老頭叼著煙鍋?zhàn)?,語氣平淡的說道。
“冬獵?!”
李越山眼神一亮,試探性的問道。
北堯山場西臨秦脈南接蜀嶺,山里的行貨自然也不少。
以往村民到了冬月,趕在第一場大雪落下之前,都會組織青壯進(jìn)山打獵。
打到的獵物都會按照出力多少分配,分到的獵物村民大多都會拿到公社換工分和口糧。
如此一來,勒緊褲腰帶也能勉強(qiáng)過了年關(guān)。
當(dāng)然,北堯不是虎頭山,往年冬獵,能弄個三五百斤就算相當(dāng)不錯了。
昏聵的燈火下,看著老頭那平淡的神色,李越山突然感覺腦袋轟的一聲炸開。
北道嶺開山,死了不少人,已經(jīng)十五六歲的李越山,肯定有印象。
一開始心急沒想起來,現(xiàn)在聽到老頭提起冬獵,他腦海中的記憶也開始慢慢清晰起來。
記憶中,娘親吳慧并沒有去北道嶺開山背石,反而是老頭子好像在這一年的冬獵中,搭進(jìn)去了一條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