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條流浪狗，串串，命運多舛。我媽被做成了火鍋，好朋友被開水涮串。我不想死，
努力尋找到一個好歸宿，卻遭遇到主人家的三角不倫戀，釀成了血案， 有死有傷，
妻離子散。這世上的苦，狗用鼻子嘗第一遍，人再用舌頭嘗第二遍，苦盡甘來，狗生自渡。
第1節(jié)我舔了舔嘴角凝固的血痂，踉蹌著撞開派出所的鐵柵欄。
后腿的傷口在奔跑中再次撕裂，水泥地上拖出斷續(xù)的暗紅印記。月光把玻璃窗照成鏡子，
我瞥見自己倒影——被泥漿和血跡黏成硬塊的卷毛，還有左耳缺了角的豁口。"汪！
"值班室門打開。"哪來的小臟狗？再叫喚把你送狗肉館啊?！币粋€小女警扔出半根火腿腸。
我不吃，拼命扯她的褲腿，我瘸了腿，嘴里滿是血。她蹲下來時，想摸我的頭。
"哎你這狗......"手停在空中，手電筒的光圈落在我身上，"這是血，
還有人的頭發(fā)？"“所長，我是曉琳，得向您匯報件事……這狗正在發(fā)抖，
后腿傷口是鈍器傷！”出于職業(yè)敏感，這個叫曉琳的小女警向上級進行了匯報后，
伴隨一位老警察攜帶對講機、執(zhí)法記錄儀、急救包等跟著我出警。我趔趔趄趄，
穿過紅廟美食街，闖進了西京鵝王徐江家小院，兩個警察被滿墻晃動的風鵝影子嚇了一跳。
女主人小陳倒在床上，頭發(fā)披散成妖冶的黑色大麗花，睡裙吸飽了血。男主人徐江躺在地上，
頭骨被砸傷，一只眼珠暴凸出來，手里緊握一把斬骨刀——剁老鵝的祖?zhèn)骼鳌?/p>
好在人還有一口氣，陷入深度昏迷。屋子里，院子里，血花遺落了一地。
曉琳沒有見過如此瘆人的場景，嘔吐，吐了又吐。老警察絮絮自語：“情殺？搞自導自演？
”案件已經(jīng)超出民警管轄范圍，老警察第一時間聯(lián)系120急救，
協(xié)助醫(yī)護人員對傷者進行救治，記錄現(xiàn)場狀況，向上級匯報后，將現(xiàn)場交給刑警隊接管。
做為案件的直接見證，鑒證科提取了我身上的血跡、狗嘴上的人體毛發(fā)和皮肉組織后，
暫時由曉琳代管。當晚，曉琳沒有睡覺，她給我洗了澡，一邊喂它吃火腿腸，一邊和我嘮嗑。
“說說，目擊者。你這條倒霉的狗，碰上了啥子倒霉事？”我眨巴著狗眼，汪汪叫喚。
狗言難盡，但是，我真想說說。第2節(jié)早先，我是一條流浪狗。還是一個串種！
我媽是條柯基，堪稱流浪犬屆的摸魚達人，生存法則是——搶食矜持，求偶奔放，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時不時盯著那些年輕力壯的公狗看。至于我爸，我從未見過，
它是一個花桿兒，玩過了老媽就拍屁股走人。有一回，我好不容易得到一條雞腿，
結果被老媽一口搶走。我恨恨地出走，卻在一面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樣，耷耳配短腿，
臟毛裹瘦骨，突然開了悟：我是一個失敗實驗品，從基因環(huán)節(jié)就輸?shù)脧氐?。某天?/p>
我媽的吃貨屬性終于升級成致命BUG。兩個坐著摩托的小伙扔了一個肉包給它，
它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上前。其中一個小伙拿出吹管，射出了毒針。
它來不及回頭就狂吠，臨終遺言：“快跑！快跑！”我調(diào)轉屁股，一溜煙狂奔。
老媽被狗販子薅走那晚，我盯著火鍋店冒煙的煙囪，
幻想那里飄著帶有香氣的白霧——那是狗肉的味道。對于流浪的動物來說，威脅無處不在，
除了狗販子，還有同類。一條小狗，沒有娘親，沒有爹管，自然成了同類欺負的對象。
它們把我當成談資，一邊嘲笑我，一邊欺負我，搶我的吃食，咬得我痛徹心扉。街頭霸凌，
是不分物種的；但是世間的關愛，也是不分物種的。貍花貓出現(xiàn)那天下著雨，
它蹲在垃圾桶上，臟得像塊過期抹布，眼睛卻亮得能照出我殘缺的影子，透著溫情與靈性。
“短腿的，看好了。”它一爪掀開從垃圾桶翻出來的奶茶杯蓋，“這層奶蓋歸你，
下頭珍珠歸我。”從此，我的流浪生涯多了些苦澀味的甜。遇到有其他的流浪動物欺負我，
它會大打出手。貍花貓的戰(zhàn)斗力爆表，是散打冠軍，鮮有對手。幾次下來，
我們組成了“小西湖”片區(qū)的流浪搭子，不怕被欺負，日子有了依靠，也有了希望。
我們的流浪帶上西京白話的韻腳。小西湖片區(qū)的“春不晚”茶館，是一個逍遙的去處，
老人們喝茶、抽煙、吃瓜子糕點，舞臺上總有人咿咿呀呀說白話。貍花貓帶著我偷偷撇進門，
在煙霧繚繚中豎起耳朵傾聽，尾巴在青磚地上掃出半闕詞話。最愛的就是聽《水滸》，
忠肝義膽，江湖情深。“武二郎走上景陽岡……”藝人的唱白混著茶客的嘈雜，
我倆聽得搖頭晃尾。運氣好時，有人甩個吃食過來，于是，再添上兩聲貓叫和狗吠，
融合成無比美妙和聲。弱者的美好生活極其短暫。有一個陰惻惻的男人，
平時喜歡欺負小動物，趁我們不注意，就會狠狠地踢上一腳，看著我們在地上痛苦地翻滾，
一臉得意的笑。他欺負我的時候，被貍花貓看見了，在他的臉上狠狠地撓了幾道血印，
真解恨。然而，我們忽視了人性的惡。一個凌晨，我和貍花貓正相偎睡覺，
忽然被腳步聲驚醒?！翱炫?！”貍花貓一把推開我?！皣W！
”一鍋滾燙的開水澆到貍花貓的身上。它痛得一跳三尺高，凄厲的叫聲讓人發(fā)毛，
一溜煙地跑沒了影。那個陰惻惻的男人在旁邊一臉壞笑。我找到貍花貓的時候，
它痛苦得滿地打滾，皮毛燙掉了大半，渾身是大大小小的水泡?！澳锏?，
把我做成了開水涮串，居然和林沖一個待遇?！必偦ㄘ垟鄶嗬m(xù)續(xù)地說笑話，很冷。
就這么熬了一個晚上，頑強的它咽了氣，身下還壓著半根為我藏的烤腸。臨死前，
它對我說：“找一個主人，好好活下去！”然后，它的眼睛洇濕了，看著遠方，
絮絮地說：“主人，主人，我回來了！”貍花貓死了，我孤獨地活著！
第3節(jié)我蜷在發(fā)霉的紙箱里，用爪子撥弄那截冷硬的烤腸。想起被毒針射中的母親，
她最后望向我的眼神有恐懼，也有某種釋然，或許她早知道流浪犬的結局。
貍花貓咽氣時爪尖勾著我的尾巴，它說的"主人"帶著飄渺的甜味。它們，
都沒學會怎么活著看見第二天的太陽。我對著污水坑里的倒影呲牙，
一只豁耳短腿的怪物也在對我呲牙。當?shù)谝豢|晨光剖開云層時，我舔干凈身上所有傷疤。
人總說狗改不了吃屎，可我要逆天改命——不要像老媽那樣為了個肉包子喪命，
也不要像貍花貓被燙成一個涮串。我朝著紅廟跑去，那是美食一條街，尋常街巷，市井深處，
彌漫著濃濃的生活氣息。我要在那里找到自己的歸宿。某天，
我的目光被一個賣鹵菜的攤位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攤主是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
正熟練地給顧客斬老鵝。他身形發(fā)福，額頭又寬又凸，鼻子又扁又塌，眉毛又短又粗，
眼睛小成了一條縫，卻透著和善。我餓得瑟瑟發(fā)抖，狗眼盯著他，拼命把尾巴搖得像一朵花。
男人看了一會兒，轉身走進攤位后面臨時搭建的小屋里。再次出現(xiàn)時，
手里拿著一個裝滿食物的小碗。市井油煙里藏著神跡。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碗，
從未有過的香氣——鮮嫩的鵝肉，還有帶著鹵汁香味的米飯。我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一邊吃一邊偷偷看著眼前的男人?！奥c吃，沒人搶?！彼奈骶┛谝艋熘私窍悖?/p>
“狗子也曉得鵝肉、鹵汁拌米飯，賊香！”我舔著碗底偷瞄他，心里認定這是個好人。往后，
這個攤位就成了我每天的必經(jīng)之地。男人給我吃食，跟我嘮嗑，我親昵地蹭蹭他的腿。
我想起唐唐說的話：“找一個主人，好好活下去！”男人叫徐江，是一個賣老鵝的。
西京人喜歡吃老鵝，街頭巷尾，尋常人家，以鵝入饌，吃鵝成風。熙熙攘攘中，
徐江家的老鵝店別有風味。祖?zhèn)鞯氖炙?，市井的味道，風味深得當?shù)厝送瞥?。他開店鋪，
做工辛苦，但生意極好，賺錢頗多。徐江人實誠，不多說話，不愛招徠生意，長期浸淫，
熟能生巧，把賣老鵝做成一門藝術?！岸缋嚣Z，要多少？前夾帶軟邊？” 得到肯定答復后，
運腕如風。祖?zhèn)骺彻堑恫说栋l(fā)出富有節(jié)奏的“砰砰”聲，間隔均勻一致，
剁出的鵝肉塊大小相同。嘴上始終叼著一顆煙，鵝肉裝盒入袋，煙頭吐出，露出泛黃的牙，
呵呵一笑。一天忙完，他給我端來一碗飯，拌鹵汁，滿是鵝肉、鵝雜碎，一邊擼我，
一邊嘮嗑。這人，不愛和人說話，愛和狗聊。第4節(jié)徐江說，他發(fā)妻死得早，
病逝當天還掙扎著在做工?！澳翘欤钌系拇箬F鍋噗噗冒著泡，老鵝還在鹵水里浮浮沉沉。
狗子，生活不易，人也好，畜牲也好，總要掙扎?！闭f到這里，徐江眼眶泛紅。
后面的日子不易。街坊鄰居說他克妻，一個老男人，賣鹵菜，長得丑，人粗魯，
整天忙得不著家，想續(xù)弦很困難。后來，徐江認識了小陳。小陳極漂亮，三十多歲，
成熟嫵媚，脖頸雪也似的白，腰肢柳一般的細，眼睛細長，春波蕩漾，洛川人，老家窮，
早些年在大城市的夜場苦錢，會哄男人，是頭牌。小陳是明白人，
懂得勾欄瓦舍終非長遠之地，歡場情愛也終有厭倦之時，想在年老色衰之前，
找個可靠的人家，下半生衣食無憂。她辭了工，在外面旅游了大半年，喜歡西京的山水城林，
市井煙火，留了下來，通過媒人找到了徐江。就這樣，老徐二婚了。老婆長得好，
回家有熱飯，人在外面雖然辛苦，但是錢賺得不少，日子過得舒服熨貼。當然，
也有不如意的地方。老婆嫌棄他長得丑，一身老鵝腥膻?！八悬c屈就嫁給武大郎的意思。
得嘞，尋常人家，普通生活，就這么過吧，挺好?！毙旖呐奈业念^，吐出煙屁股，
呵呵一樂。徐江是好人。這世道，流浪狗找到一個好主人實屬不易。他不善和人相處，
但需要有一個活物，可以擼一擼，滿足情緒價值。他和我，一個丑漢子，一條丑狗，
倒也般配。我會聽他說話，恰到好處地吠上兩聲，搖一下尾巴，或者嗚嗚低鳴，蹭他的腿。
接連三個月，我天天到徐江的鹵菜店，收攤后跟他回家，送到家門口。他不讓我進院子，
我就在門外睡一個晚上，第二天跟著出攤。所有的一切行動，我就是想表達：我想有個家。
我想找個好人家！功夫不負有心人。有一天，我陪徐江回家，在小院門口，他嘆口氣，
說：“我們家小陳愛干凈，養(yǎng)了條貴賓犬，叫毛豆，可嬌貴。我就怕她嫌棄你，
萬一惹她生氣，鬧起來，太麻煩。”徐江說"嫌棄"這個詞時，喉結在汗津津的脖頸上滾動。
我假裝聽不懂，把凍僵的爪子踩進他膠鞋踩出的雪印里，
每一步都精準卡在他腳印凹陷的弧度中，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嵌進他的生活軌跡。
"毛豆吃進口狗糧的，不吃鵝肉拌飯。"他蹲下來說。我把尾巴甩得像條挨了打的蒲公英。
"你這小短腿......"他粗糙的指節(jié)擦過我耳后結痂的疤，我立刻翻出肚皮，
把最脆弱的喉管暴露在他掌下，喉嚨擠出幼犬般細弱的嗚咽。春不晚茶館的說書先生講過，
這叫"遞軟肋"。徐江的手僵在半空。我趁機把冰涼的鼻頭拱進他掌心，
舌尖卷走他指縫里的椒鹽?！痰冒l(fā)苦，混著他常年剁老鵝的血腥氣。
"進了門不許亂撒尿！"他突然惡聲惡氣地吼，拎起我后頸的力道比撿老鵝輕三分。
我懸在空中蜷起四肢，把下巴擱在他臂彎處。路燈在他背后亮起的瞬間，
我瞥見玻璃窗上的倒影——豁耳短腿的怪物被壯漢摟著，倔強地支棱著尾巴尖。到目前為止，
我邁出了成功的一小步。真正的考驗，在于女主人小陳。第5節(jié)徐江把我領進院門那晚，
小陳直接開撕：“把這個丑東西給我扔出去！”她一腳踹翻了我，屁股一轉回屋，
“呯”地一下關門。徐江陪著小心，掛著笑臉解釋：“再養(yǎng)一條，給毛豆做個伴。這狗仁義，
比人知道好歹！”“好好打理干凈，是一條挺可人的小狗。”徐江又對著屋里說，“老婆，
你允了，我給你買個LV的包包?！遍T吱呀裂開條縫，漏出的燈光暖得像鵝油。
我不明白包包對女人意味著什么，總之，小陳松了口：“丑人配丑狗，它只能住在院子里，
不能進屋?！币朐谶@個家里站住腳，必須獲得小陳的青睞。
我啟動流浪時修煉的彩虹屁模式：每天蹲守她拆快遞，
對每個包裹行注目禮；在她拍視頻時精準入鏡，
用短腿演繹“身殘志堅”狗設；把毛豆亂叼的腰帶拖回她高跟鞋邊。
美艷的小陳總是在我獻完殷勤后踢上一腳：“滾一邊去，別穢了老娘的眼?！蔽掖騻€滾，
翻起身，咧開一嘴狗牙，諂媚地笑，把五官皺成一團，圖小陳噗呲一樂。
轉機出現(xiàn)在某個冬天的雨夜。徐江在外地進貨，小陳喝多了，高跟鞋在地上敲出凌亂的聲響，
身子像風中的柳絮般搖擺。她的頭發(fā)凌亂，幾縷發(fā)絲貼在滿是紅暈的臉頰上，艷麗妖冶，
嘴角微微上揚，掛著一抹笑意，也透著幾分落寞與疲憊。走到家門口，她在包里翻找鑰匙，
手忙腳亂了好一陣才找到。插進鎖孔時，試了好幾次才插準。打開門后，還沒進院子，
身子一歪，醉倒在地。我聽到動靜，從狗窩里爬出來，
既擔心一個喝醉的女人深夜被壞人欺負，又害怕冬夜的嚴寒把她凍死。我守在小陳的身邊，
貼著她的臉龐，想用自己小小的身軀為她遮擋凍雨。凌晨，天蒙蒙亮，小陳漸漸清醒。
看清楚了情況，半醉半醒之間，她哭了：“人都嫌我臟，狗不嫌……”徐江回家，
被小陳摟著親了一口：“老徐，你撿的這條狗，仁義！”他咧開一口黃牙，甚是開心。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