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守拙咬著牙,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額頭滾落,
“姑,我……我曉得咯,可真的好痛嘛!”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在努力壓抑著,身體因極力忍耐而微微弓起。
唐春娥深吸一口氣,試圖安撫唐守拙,“守拙,再堅持一下。你瞧瞧這鹽泉,還有這些奇異的現(xiàn)象,那可都是祖先留給咱們的啟示。這些小蛇說不定就是開啟鹽中秘密的關(guān)鍵鑰匙,你絕不能半途而廢啊!”
唐守拙緊閉雙眼,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姑,我會堅持的……可這到底要持續(xù)多久嘛?”他的聲音虛弱無力,仿佛每吐出一個字,都要耗盡全身僅存的力氣。
唐春娥緊盯著鹽泉和唐守拙手腕上的小蛇,緩緩說道:
“守拙,姑也不清楚這得持續(xù)多久。但你要記住,這是唐家對你的考驗,只要你挺過去了,日后自然會明白這一切的意思。你再仔細瞅瞅那些小蛇,它們可有什么變化?”
唐守拙微微睜開眼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向手腕,聲音里滿是驚恐,
“姑,它們……它們好像變得更亮咯,而且還在往手臂上頭爬!”
他的手臂因害怕而微微顫抖,仿佛手腕上爬著的不是小蛇,而是隨時會咬人的毒物。
唐春娥目光一凜,趕忙說道:“莫慌,守拙。這說不定是好事兒呢。你穩(wěn)住心神,感受一下身體里有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
她緊緊盯著唐守拙,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緊張與期待,像是在等待著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結(jié)果。
唐守拙皺著眉頭,努力感受著身體的變化,
“姑,我……我感覺胸口有點熱熱的,好像有一股氣在亂竄?!?/p>
他的呼吸愈發(fā)急促,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表情,顯然那股亂竄的氣讓他十分難受。
唐春娥神色一喜,急忙說道:“守拙,這就對咯!這說明儀式起作用了。你繼續(xù)感受那股氣,引導(dǎo)它,千萬莫讓它亂了分寸?!?/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興奮,同時也不忘叮囑唐守拙,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壞了大事。
唐守拙咬著嘴唇,強忍著身體的不適,按照姑母說的去感受那股氣。
此時,鹽泉中的漣漪越來越大,好像在呼應(yīng)著唐守拙身體里的變化,而他手腕上的小蛇也愈發(fā)閃亮,整個鹽神廟都被一種神秘的氛圍所籠罩…
一陣清風(fēng)吹來,唐守拙依然在回憶中,那眼前的薄霧竟幻化出另一個場景:
十二歲的小守拙赤著雙腳,小心翼翼地踩在濕滑的石階上。
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謹(jǐn)慎,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滑倒在地。他背上背著一個破舊的竹簍,里面裝著小半筐鹽工們勞作時遺漏下來的鹽渣。
這些鹽渣雖數(shù)量不多,但對于家境貧寒的他們而言,也算是一筆小小的財富。
就在這時,一陣清脆的銀鐲碰撞聲由遠及近地傳來,伴隨著姑媽唐春娥用巫巴方言發(fā)出的高聲吆喝:
“三娃子,莫踩塌了鹽池坎!”
聲音在空曠的鹽場上回蕩,顯得格外響亮。
唐春娥身著一件藍色布衫,衣角隨風(fēng)飄動。她快步走過鹽池圍欄,干枯瘦弱的右手食指上戴著一枚骨戒。
這枚骨戒并非尋常之物,而是去年她從白虎嶺礦洞中撿到的一根無名指骨制成的。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那枚骨戒竟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般,開始發(fā)燙,并且在她的指節(jié)處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還冒出縷縷詭異的青煙。
小守拙對這一幕再熟悉不過了,因為他心里清楚,每當(dāng)這枚骨戒開始冒煙的時候,便意味著鹽煞即將過境。
想到這兒,他心中不禁一緊,腳下的步伐也變得更加沉重起來。他的腳趾用力地摳進長滿青苔、布滿石縫的臺階之中,試圖借此穩(wěn)住自己的身形。
與此同時,鹽鹵水中的鹽分不斷滲入他腳底早已皴裂的傷口,帶來一陣陣鉆心刺骨的疼痛。這種劇痛令他的鼻翼不由自主地翕動著,呼吸也變得急促而紊亂。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咬緊牙關(guān),強忍著不讓第二聲痛苦的呼喊從口中溢出,而是將其硬生生地咬碎在了齒間。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眼前的一切,望向鹽神廟那高高翹起的檐角。
只見數(shù)根晶瑩剔透的冰棱從檐角垂落而下,宛如一串串精美的水晶簾子。在陽光的照耀下,這些冰棱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美麗而又神秘。
然而,只有像唐守拙這樣常年生活在這里的人才能明白,這些看似迷人的冰棱其實是由千百年來無數(shù)鹽工們辛勤勞作所流下的汗水和堿液逐漸凝結(jié)而成的,它們承載著太多不為人知的辛酸與苦難。
鹽神廟內(nèi),高大粗壯的梁柱之上,盤踞著栩栩如生的烏木雕制而成的虬龍,它們的龍須早已被飽含鹽分的鹵水腐蝕成了絮狀,看上去破敗不堪。
小守拙靜靜地蹲在鹽神廟的門口,好奇地伸出手指,輕輕地粘上了一點鹽晶,然后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入口中。
當(dāng)舌尖輕輕舔過那些因為低溫而滋生出來的霜花時,一股奇特的味道瞬間在口腔中彌漫開來。那種味道帶著淡淡的鐵銹氣息,異常的咸澀感讓他的喉嚨不由自主地收緊起來,眼尾也在剎那間沁出了點點淚花。
就在這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只見梁柱之間的縫隙處,緩緩滲出了一些漆黑如墨的液體,這些液體如有生命一般,蜿蜒流動著,逐漸形成了一個個猶如蝌蚪形狀的神秘文字。
雖然年紀(jì)尚小、識字不多,但不知為何,守拙竟能清晰地辨認(rèn)并念出這些奇怪的文字:
“棄世則形不勞……”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周圍的鹽粒就像是受到某種召喚似的,紛紛躁動起來,如同一群活躍的小生物,迅速地鉆入了他的鼻腔之中。
正在此時,守拙的姑媽匆匆趕來。只見她滿臉怒容,揚起那只帶有鹽工特有粗糲質(zhì)感的手掌,毫不留情地朝著守拙的后腦勺狠狠拍去,并大聲呵斥道:
“發(fā)啥子癔癥!快去曬鹽場幫忙!”
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打得守拙一個踉蹌,身體猛地向前撲去,若不是他及時伸手扶住身旁的石柱,恐怕就要摔倒在地了。
待守拙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形,揉了揉被打疼的后腦勺,剛要轉(zhuǎn)身按照姑媽的吩咐起身離去時,突然間,他感覺到腳下踩著的鹽神廟的地磚竟然發(fā)出了一陣異樣的聲響——那是一種空洞的回響。
這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有一只體型巨大無比的猛獸正潛伏在地底下的黑暗角落之中,它伸出舌頭,一下下地舔舐著地脈,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莫盯著龍柱子發(fā)癡。”
姑母見狀,心中一驚,急忙伸手一把拽住守拙的耳朵,用力地將他拉到身邊。與此同時,一股濃郁的雄黃味道從姑母的袖口飄散而出,直直沖入守拙的鼻中。
“昨日劉家幺妹子在曬鹽場瞧見鹽婆子,你們曉不曉得這是啥子意思?”
“姑,啥子鹽婆子?”
守拙被姑母拽著耳朵,疼得齜牙咧嘴,一邊掙扎一邊問道,
“還有這地磚咋個會發(fā)出這種怪聲嘛,我都快被嚇?biāo)揽?!”他眼睛還忍不住往腳下的地磚瞅,神色驚恐。
姑母眉頭擰成了麻花,一臉嚴(yán)肅地說道:
“你莫管那些!鹽婆子現(xiàn)身,那可不是啥好事兒!怕是要有災(zāi)咯!”
她拽著守拙的手又緊了幾分,仿佛生怕他跑掉。
守拙心里直發(fā)毛,“姑,那鹽婆子到底是啥嘛?咋個會在曬鹽場出現(xiàn)嘛?”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曬鹽場傳來的敲盆聲讓他愈發(fā)心慌。
姑母瞪了他一眼,“鹽婆子是鹽場的邪祟!聽說她一現(xiàn)身,鹽就曬不好,還會給人帶來霉運!”
她扭頭看向曬鹽場的方向,臉上滿是擔(dān)憂。
守拙聽姑母這么一說,更加害怕了,
“姑,那咋辦嘛?我們要不要趕緊跑哦!”他下意識地往姑母身后躲了躲。
姑母啐了一口,“跑啥子跑!你個沒出息的!我們唐家祖祖輩輩在這曬鹽,還能被個鹽婆子嚇?。孔?,去曬鹽場看看!”說著,就扯著守拙往曬鹽場走去。
守拙一邊被拖著走,一邊嘟囔,“姑,可那地磚的聲音也怪嚇人的嘛,不會和鹽婆子有關(guān)系吧?”他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看鹽神廟。
話還未說完,只聽得從曬鹽場的方向突然間傳來一陣急促而響亮的敲打鐵盆的示警聲音!那聲音猶如驚濤拍岸一般,瞬間打破了原本平靜的氛圍。
姑母腳步頓了頓,“哼,這鹽神廟下頭說不定藏著啥秘密。這怪聲和鹽婆子有沒有關(guān)系,去了曬鹽場再說!”她加快了腳步,守拙只能一路小跑跟著。
兩人朝著曬鹽場匆匆趕去,那急促的敲盆聲越來越響,仿佛在催促著他們,也讓他們的心越懸越高,不知道曬鹽場那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姑,你說這敲盆聲是不是在喊我們快點過去哦?”守拙緊張地問道,聲音因為著急而有些變調(diào)。
姑母沒有回答,只是臉色愈發(fā)凝重,腳步也更快了。
不一會兒,他們就看到曬鹽場里圍了一群人,大家神色慌張,議論紛紛。
“姑,你看,這么多人,到底出啥事兒了嘛?”守拙緊緊拉住姑母的衣角,眼神里滿是驚奇和好奇。
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向曬鹽場,只見在那片寬闊的葦席之上,鹽工老劉頭的女兒淑妹正蜷縮著身子,躲藏在鹽堆之中不停地抽搐著。
她那原本纖細瘦弱的身軀此刻卻顯得無比扭曲,她那雙本應(yīng)嬌嫩的手,此時指節(jié)已經(jīng)屈成了鷹爪的形狀,深深地插進了鹽垛里面。
指甲縫隙之間,塞滿了鹽晶顆粒以及細碎魚鱗的混合物,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脖頸處,一根根青筋如同絞緊的井繩一樣突兀地暴露出來,隨著她身體的顫抖而上下跳動著。
她的咽喉深處,則傳出一陣陣類似于鹽粒摩擦巖層時所發(fā)出的沙啞哮鳴聲。
與此同時,她的嘴巴里還源源不斷地涌出一些帶著魚鱗狀結(jié)晶的泡沫,那些泡沫順著她的嘴角流淌下來,滴落在地上,迅速形成一灘灘白色的水漬。
周圍圍觀的鹽工們見到如此詭異的場景,都不約而同地集體向后退了三步。
他們驚恐的面容倒映在地面上,層層疊疊,宛如一座座高低起伏的山巒。而淑妹那藍紫色的唇紋則像是洶涌澎湃的海浪一般,劇烈地波動著,似乎要將所有人都卷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