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歸來，我決心不再癡纏知青丈夫。
他端著文人架子人淡如菊，我偏要拋頭露面做生意。
他與同村女知青花前月下，我就離婚再嫁。
上一世，我知他與我這農(nóng)婦結(jié)婚，并非他愿。
委屈了他，一生都只能與趙春娟作對野鴛鴦。
他郁郁寡歡，我也憋悶難捱。
那么，這一世，讓我們互相放過吧。
1
這一世，我瞞著李東方，去了沿海。
他本也不關(guān)注我。
我失蹤兩個月，他只會覺得礙眼東西消失，歡喜都來不及。
批下個體戶經(jīng)營許可證那日，我潸然淚下。
一同下沿海的朋友，激動得抱住了我：“你終于想通了……終于放得下那該死的李東方了……”
就連朋友們也看得出來，李東方并不愛我。
他是下鄉(xiāng)知青，插隊在我家。
郁郁不得志，醉酒之后，將我摁在了高粱地里。
“春娟，春娟……”
那晚，他忘我，又含情脈脈。
可我叫周荷花。
鄉(xiāng)下的丫頭，連名字都土里土氣，自是配不上他這位知識分子。
事后，他不提，我也不提。
我愛慕他，又自卑不已，只求一夜歡愉，便已足夠。
可偏是我的第一次，肚子鼓了起來。
家里丟不起這個臉，給我上了夾棍逼問孩子父親的身份。
我不愿污了他的名聲。
十指連心的痛，我咬牙硬抗。
他卻出人意料地站了出來，承擔(dān)了責(zé)任。
得了個高知女婿，父母歡喜，敲鑼打鼓設(shè)宴。
我與他一人套了件紅色衣服，便把婚結(jié)了。
婚宴上，他文質(zhì)彬彬，禮貌迎接每一位賓客。
敬酒有禮，談笑得體，對我父母尊重，孝順。
挑不出一點(diǎn)毛病。
我知道他不愛我，哪怕只是擔(dān)起責(zé)任的婚姻，我也樂意。
婚后，我全家托舉，幾乎剮了一層皮，將他送進(jìn)鎮(zhèn)上小學(xué)，免去了田間苦力。
他當(dāng)上人民教師，逢人便春風(fēng)般的笑。
對家長有禮，對孩子盡責(zé)。
下班回家，工資交回，糧票肉票布票，從不私藏。
學(xué)校發(fā)下的物資，一口不動，只跟人說要帶回家中。
他體面，清高，溫文爾雅。
他這般的好，好到我成了村里公認(rèn)，最讓人羨慕的女人。
我也這么認(rèn)為。
直到新的知青插隊。
趙春娟，來了。
他眼里古井無波般的落寞，終于消失了。
那雙眼睛，燃起了熊熊烈焰。
2
他脫去長衫，在趙春娟的責(zé)任田中揮汗如雨。
可他從未種過家里的田。
他挨家敲門，代寫春聯(lián)換糧換肉，與趙春娟攜手踏青。
可他從未給家里寫過一副字。
他畫作的女人有了面孔，眉眼與趙春娟一般無二。
可他從未畫過我，也未曾畫過孩子。
我安慰自己，那是他們的知青情誼。
他是高級知識分子，他懂得分寸。
他主動和我結(jié)的婚，他對家里無可挑剔。
他若真對我沒有感情，不會做得這般把細(xì)。
我都快要說服自己了。
可那該死的鄰居狗剩娃，偏要戳穿我給自己撒的謊。
“要不是我找到李東方警告他，敢不認(rèn)高粱地里的事，我就抖出去?！?/p>
“你能被你家里活活夾死！”
那一天，我終于看懂了他寫得最認(rèn)真的四個字。
相敬如賓。
我的委屈終于抑制不住，破天荒地和他大吵了一架。
我吼得嗓子啞，氣得心臟疼，他卻只是坐在椅子上，以沉默回應(yīng)。
直到我們的兒子打開了門。
“爸，媽，我說句公道話?！?/p>
“爸跟你結(jié)婚，是迫于形勢?！?/p>
“這是封建的婚姻關(guān)系，你才是壓迫他的那一方?！?/p>
“媽，你現(xiàn)在這般胡攪蠻纏的模樣……”
“真像個潑婦?！?/p>
我在黃土地里一鋤頭一鋤頭養(yǎng)大的好兒子，說了句公道話。
換來了四十年的相敬如賓。
我不離婚，報復(fù)了他一輩子。
讓趙春娟名不正言不順，跟了他一輩子。
我咬著牙硬扛，扛了一輩子。
直到人生盡頭，我才終于與自己和解。
這一生，失敗透頂。
老天憐憫，讓我重頭再來。
這一次，我想活出自己的人生。
3
回家路上，碰見了趙春娟。
她和我兒子說著話，摸著我兒子的頭。
我兒子笑嘻嘻的，格外開心。
轉(zhuǎn)頭看到了我，臉垮了下來。
上一世，他叫了我一輩子潑婦。
這一世，他依舊臉色難看。
“潑婦，你這兩個月跑哪兒去了？”
“若不是春娟阿姨做飯，我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p>
趙春娟趕緊捂住他的嘴。
“你媽媽很辛苦，不要這么跟你媽媽說話，這樣很沒禮貌?！?/p>
城里的知青，溫文爾雅，含笑有桃花。
我兒子掙脫開來。
“可她真的是個潑婦！”
“春娟阿姨，她如果有你一半溫柔，爸爸怎么可能不想回家！”
傻兒子。
你知道嗎，你爸給你起的名字，叫李五一。
隨意取的，就像給家里的狗起名叫大黃一般隨意。
可他有個珍藏著的名字。
李桃含。
出自詩句，含笑桃李總迎春。
你爸爸提在趙阿姨畫像上的詩。
他寫的。
可你小子投錯了胎，從我肚子里爬了出來。
所以，你只能叫李五一，不配叫李桃含。
上一世，我沒有告訴你這個秘密。
這一世，我也不打算告訴你。
距離你的生日還有七天。
巧了，媽媽買的車票也是七天后。
媽媽計劃得很好，你生日那天，送你最想要的禮物。
但今天，媽媽不想忍了。
我走到了他面前，抬起了手。
啪！
一耳光，抽得他趔趄了好幾步，整個人發(fā)懵。
趙春娟捂住了嘴，一聲驚呼。
隨后，趕緊伸出手，將他扶住。
“你……你怎么能打人？”
我瞇起了眼。
“趙老師，做人要曉得事理對不對？”
“他叫我潑婦，你沒反對，你也認(rèn)同我是潑婦。”
“我都是潑婦了，撒潑打人，那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么？”
她頓時噎住了。
知識分子就是臉皮薄，吵架都不會吵，難怪惹人戀愛。
我彎下腰，雙手拍在李五一的肩膀上。
面對他憤怒的目光，微微一笑。
“以后啊，叫趙阿姨媽媽?！?/p>
“你媽我啊，不要你了?！?/p>
4
李東方今天意外地回家很早。
他抱著李五一，怒氣沖沖地闖進(jìn)臥室時，我正在收拾行李。
“周荷花！”
“你跑出去兩個月，回來就打兒子，還跟他說不要他了！”
“你什么意思！”
我看著他，一臉詫異。
隨后，指了指他身后掛著的字畫。
「相敬如賓」。
他滿腔的怒火，愣是生生咽了下去。
咽得臉色發(fā)紫。
“還沒到你回家的時間，出去，和趙老師約完了會再回來?！?/p>
“哦，今天我不做飯，你在她家吃了再回來?！?/p>
我心平氣和地下了逐客令。
李東方一怔：“你不做飯我們?nèi)页允裁?？?/p>
“飯不做衣服不洗地不掃狗也不喂，女人份內(nèi)的事你都做不好，你要造反？！”
他一頓呵斥。
“潑婦，你給我和爸爸道個歉，我們可以原諒你！”
李五一腫著臉，咬牙說話，語氣發(fā)狠。
哎……
我嘆了口氣。
停下手里的活，認(rèn)真看著他們倆。
“李東方，你帶著你兒子出去吧?！?/p>
“去趙春娟家里也好，去別的地方也罷，都行?！?/p>
“否則，別怪我去你單位上，把你和趙春娟的關(guān)系抖出來?！?/p>
李東方的臉，越憋越紫。
最終，放下一句狠話。
“不可理喻！”
他匆忙地走了，去往趙春娟家。
那是他心靈的歸宿。
我松了口氣，立馬推開床，撬起地磚，挖出了埋在地磚下的泥壇。
“女兒，這是你最后的保障?！?/p>
“李東方對你心不誠，你一定不能給他?！?/p>
父親臨終的話，在我腦海中回響。
老人家眼光毒道，可上一世的我沒聽。
父親死后，我把泥壇里的二十八枚甘肅版袁大頭，全給了李東方。
以為他會看在錢的份上，把我當(dāng)成家人。
他說：“謝謝?！?/p>
只有一聲謝謝。
5
拿到銀元，又收拾了我所有值錢的首飾。
要帶的衣服塞進(jìn)蛇皮口袋后，我便立刻去敲響了鄰居張躍進(jìn)的門。
張躍進(jìn)穿著個軍綠色破洞背心，戴著草帽跑了出來。
背心上，沾滿了稻殼。
“你弄完了？”
我笑吟吟地點(diǎn)頭。
“等我一天，打完谷子我們就回深圳?！?/p>
他拍打著身上的稻殼。
“我?guī)湍?，我打谷子兇得批爆?！?/p>
李東方的責(zé)任田，都是我在打理，務(wù)農(nóng)我可是一把好手。
我?guī)退蚬茸哟虻教旌?，在他父母盛情挽留下，吃了頓飯。
晚上，他背著包，非要出去逛，我便陪著他去了。
逛到溪邊，他一屁股坐了下來，把包打開，取出一瓶散簍子，兩個搪瓷茶缸。
“這可是深圳背回來的，喝點(diǎn)？”
我坐了下來，接過搪瓷茶缸，小抿一口。
喉嚨火辣辣的，一路暖進(jìn)胃里。
我苦笑了起來。
“狗剩娃，你還是第一個陪我喝酒的男人?！?/p>
張躍進(jìn)頓時驚了。
“你們娃都這么大了，這都快十年了，真沒喝過？”
我笑得更苦了。
何止十年。
上一世，李東方憑借我的袁大頭積累了第一桶金，生意做得很大。
他喝了無數(shù)次酒，陪在他旁邊的，是趙春娟。
糟糠之妻不是心儀之人，哪有資格上桌。
“哎你媽喲龜兒子李東方，打了谷子都不陪你喝兩口？”
“我就說外地人要不得，這種優(yōu)良傳統(tǒng)都不遵守！”
“荷花妹，你干脆把婚離了算求。”
我再度苦笑。
離婚……
這趟回來，我的確想把這件事辦了。
但離婚會傷了李東方的面子，他不會同意。
見我猶豫，張躍進(jìn)罵罵咧咧，借著酒勁挽起袖子。
“不得行，老子要去整他一頓。”
我趕緊拉住了他。
“算了，還有兩天就走了，犯不著?！?/p>
“就是還有兩天就走了，再不弄他以后弄不到了！”
張躍進(jìn)偏要起身，我只能吊著他的胳膊。
拉扯之時，身后傳來了李東方的聲音。
“周荷花，大庭廣眾之下，你如此不守婦道，成何體統(tǒng)！”
我詫異地回過頭。
卻見他與趙春娟兩人，各牽一只李五一的手，嚴(yán)厲地看著我。
我怔怔地看著他，隨后，噗嗤一聲笑了。
張躍進(jìn)也笑了。
“你個龜兒子，你自己看看你在搞啥子?！?/p>
“讀書多，就可以不要臉哦？”
李東方臉色鐵青。
“周荷花，回家，別在這里丟人現(xiàn)眼?！?/p>
“傳出去了，不好聽?！?/p>
話音落下，張躍進(jìn)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拳頭都?xì)獾媚缶o了。
6.
勞動人民的鐵拳，知識份子顯然是不敢接的。
李東方往后微微退了一步。
“張躍進(jìn)，你別不講道理！”
“講道理？”
張躍進(jìn)趁著酒勁，一步步朝著李東方逼近。
“你別忘了，你在高粱地里，對荷花妹做了什么?！?/p>
“她沒告你，她把這個孽種生下來了，她一手一腳的養(yǎng)?！?/p>
“李東方，你的趙春娟來了，你就把這些都忘了？！”
“你……我……”
向來口齒伶俐的人民教師，居然被農(nóng)民工三句話問成了結(jié)巴。
“你錘子你！”
張躍進(jìn)一步上前，揮出了勞動人民的鐵拳。
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拳，打得李東方往后退了好幾步。
李五一立馬嚇得縮在趙春娟身后。
“老子給你講清楚，老子想弄你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了！”
張躍進(jìn)不像是放狠話。
李東方捂著臉，咽了口唾沫。
“懶得和你這種粗人計較！”
“春娟，我們走！”
他快步離去，我趕緊站了起來。
“李東方，我們把婚離了吧?！?/p>
“我和狗剩娃說好了，這兩天我們在村里鎮(zhèn)上晃幾圈，他們都會以為我偷男人?！?/p>
張躍進(jìn)一臉懵逼：“好久說好的？我咋個不曉得？”
我趕緊掐了他一把，皺眉示意。
“哦哦……”
他反應(yīng)過來，立馬將我摟在懷里。
“龜兒子，有這么回事，我們天亮就去逛?！?/p>
李東方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的背影有些落寞，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邁步而去。
7
接下來幾天，我每天早起，和張躍進(jìn)在街上瞎逛。
逛進(jìn)鎮(zhèn)上，還要專門去小學(xué)門口。
有時候，會遇到李東方。
張躍進(jìn)就會一把摟住我，挑釁地看著他。
他總是頭一埋，匆匆而行。
直到第五天，他提前回家了。
手里，提著一條魚。
“還有兩天兒子的生日，你把魚養(yǎng)著，準(zhǔn)備一下，給他好好慶祝。”
他一邊說，一邊脫去外套。
“你好好給他道個歉，爭取他原諒你打他的事。”
他語氣平穩(wěn)，輕描淡寫。
我看了一眼日歷。
距離勞動節(jié)，還剩兩天。
“李東方，這幾天外面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p>
“他們都在說我偷漢子，你聽到?jīng)]有？”
李東方一怔，脫下的外套重新往身上穿。
“兒子生日你記得做飯，我有點(diǎn)事，先出去一趟?！?/p>
他語速很快，穿上外套便要出門。
我深吸一口氣。
“李東方，我們離婚吧?！?/p>
“我認(rèn)真的?！?/p>
他拉開大門的手，愣在了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