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地面滿是泥濘。屋子彼此緊挨著，合圍出一個頗為寬敞的圓形空間。圈子里不見多少垃圾，顯得較為整潔。圈子外圍，一圈籬笆墻環(huán)繞而立。幾個孩子正在此間你追我趕，肆意奔跑，歡快的嬉笑聲不斷鉆進(jìn)零木的耳朵里。這般場景，這種氛圍，對零木而言，已是久違。
“我們一起玩吧！”巴格達(dá)拉著零木，快步跑到孩子們跟前，興高采烈地把這位新朋友介紹給大家。孩子們天性純善，對零木毫無排斥之意，很快，大家便嘻嘻哈哈地玩鬧成一團(tuán)。零木融入其中，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燦爛笑容，那笑容如同撥開陰霾灑下的陽光，滿是溫暖。
歡樂的時光總是悄然飛逝，不知不覺，已到午時。吃飯的時間到了，午飯依舊是米粥，搭配著一鍋散發(fā)著奇異氣味的湯。老七瞧著那鍋湯，眉頭微微皺起，依舊一口未動?！傲隳荆襁_(dá)，咱們出去撿廢品吧?！卑涂藸柼嶙h道，“今天下午我正好有空，帶你們?nèi)ァ！?/p>
“嗯，格奇，你帶他倆去吧?！庇腥藨?yīng)和道。
“好嘞?！卑透衿嫠斓卮饝?yīng)下來。 稍作休息后，巴格奇帶著零木和格達(dá)，拎著家里的大袋子出門了。穿過那破舊的圍墻，眼前便是堆積如山、等待填埋的垃圾。在貧民窟外的人眼中，這些不過是一文不值的廢品，可對于貧民窟的居民而言，卻是能換取微薄收入的寶貴財富。
“好臭……”零木忍不住伸手捂住鼻子，臉上露出嫌惡的表情?？杉幢闳绱?，他還是強(qiáng)忍著不適，在垃圾堆里仔細(xì)翻找起來，眼睛緊緊盯著塑料瓶、廢紙等能賣錢的東西。只見零木一瞧見瓶子，便迅速用夾子夾住，穩(wěn)穩(wěn)地放進(jìn)袋子里。他們?nèi)巳缤诶街刑綄毑氐拿半U者，而這片垃圾山，也還有其他居民在尋覓著生活的希望。
“格達(dá)，零木，上來！”巴格奇手腳并用地爬到一堆石塊上，站定后，俯身伸手去拉兩個弟弟。 零木和格達(dá)費力地爬上石堆，石塊硌得人腳底生疼。零木站穩(wěn)后，不經(jīng)意間抬眼望去，遠(yuǎn)處一座宏偉的大樓映入眼簾——“龍輝大廈”！零木瞬間愣住，目光直直地盯著那里，眼神中滿是復(fù)雜的情緒。就在前幾天，他還和那座大樓的主人一起生活，雖說沒有自由，卻衣食無憂?？扇缃裆硖庍@貧民窟，雖說獲得了自由，卻要忍受饑餓與貧寒。零木的心中涌起一陣迷茫，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呢？難道真要一直住在這貧民窟，在這里結(jié)婚生子，直至生命終結(jié)？
這個位置，恰好能清晰地看到龍輝大廈。那大廈高聳入云，宛如一把利劍，傲然穿插在周圍的群樓之中，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俯視著一切。然而，幾天前的一場變故，讓龍輝大廈易主。零木此刻心中思念的，不是楊智、莫榮華，而是張叔和楊華，可他們?nèi)缃裼稚碓诤翁幠兀?/p>
“零木！在想啥呢？”巴格奇扯著嗓子，那呼喊聲如同尖銳的哨音，一下子就打斷了老七飄遠(yuǎn)的思緒。
“沒什么?！绷隳鞠乱庾R地回應(yīng)，嘴唇輕啟，話語從齒間溜出?？伤茄凵瘢瑓s像是被磁石牢牢吸引住，徹底出賣了自己。他的目光，仿若生了根一般，始終未曾從遠(yuǎn)處那座巍峨聳立的龍輝大廈上移開分毫，緊緊盯著大廈的輪廓，似乎要將其刻入心底。
“格達(dá)，你先拿著這些東西回家，我和零木有點事兒要聊。”巴格奇?zhèn)冗^身，對著身旁的格達(dá)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果斷。“嗯……”格達(dá)悶聲應(yīng)了一聲，伸出手拎起地上裝滿物品的袋子，那袋子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他身形一轉(zhuǎn)，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獨自一人朝著家的方向走去。不過眨眼間，原本還略顯熱鬧的石堆上，就只剩下零木和巴格奇兩人，四周陡然安靜下來，唯有微風(fēng)輕輕拂過，帶起一絲沙沙的響動。
突然，巴格奇微微俯身，腳步輕挪，從零木身后慢慢伸出雙臂，動作輕柔得如同怕驚擾到一只脆弱的蝴蝶，輕輕抱住了零木。緊接著，他微微張嘴，聲音如同春日里的微風(fēng)，溫柔地說道：“零木，想哭就哭出來吧。那棟樓對你意義重大，對吧？”
“為啥要哭？”零木像是從一場迷離的幻夢中猛地回過神來，身子微微一僵，隨后故作鎮(zhèn)定地回應(yīng)道，話語里帶著一絲刻意的倔強(qiáng)，“不重要?！?/p>
“零木，你騙不了我們的，你的眼睛出賣了你。這兩天來我家，我看得出你心里藏著事兒，沉甸甸的，壓得你都快喘不過氣了。阿爸阿媽特意囑咐我，找個機(jī)會問問你，關(guān)心關(guān)心你。”巴格奇的聲音低沉且誠懇，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溫度，緩緩地鉆進(jìn)零木的耳朵里。
零木聞言，沉默了好一會兒，時間仿若在此刻凝固。過了片刻，他才緩緩抬起頭，脖子微微轉(zhuǎn)動，眼睛依舊一眨不眨地望著遠(yuǎn)處的龍輝大廈。隨后，他嘴唇微顫，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里吐出，像是打開了記憶的閘門，開始講述自己過往的經(jīng)歷。那些曾經(jīng)的畫面，如同電影般在他腦海中不斷放映，隨著講述的深入，他的眼眶漸漸泛紅，像是被天邊的晚霞染過，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晃晃悠悠的，最終，還是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簌簌落下，在他的面龐上劃出一道道晶瑩的痕跡。
“零木，真沒想到你年紀(jì)這么小，就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兒。不過你得信哥，迦尼薩（泰國的象神）會保佑你的，往后咱們肯定能過上好日子。往后的日子，準(zhǔn)是滿是陽光，甜甜蜜蜜的?！卑透衿嬉贿呎f著，一邊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零木的肩膀，那一下，像是要把所有的力量都傳遞給零木。
“也許吧。”零木仰頭望向湛藍(lán)的天空，那片廣袤無垠的天空，藍(lán)得純粹，藍(lán)得讓人心醉。他心中不禁思索，這不就是自己一直渴望見到的自由天空嗎？為何還對過去那如同監(jiān)獄般，處處充滿束縛的生活有所留戀呢？
“哥，時間不早了，咱們回去吧?！绷隳据p聲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疲憊后的釋然。
“零木，你叫我哥了？好啊，那咱回家，阿爸阿媽估計都在準(zhǔn)備晚飯了。一想到阿媽做的飯菜，我這肚子都開始咕咕叫了?！卑透衿婺樕下冻鲂牢康男θ?，那笑容如同盛開的花朵，滿是溫暖。他伸出手，攬住零木的肩膀，帶著零木一同往家的方向走去，兩人的身影在夕陽的余暉下被拉得長長的，逐漸融入那片暖黃之中。
零木輕聲說道?！拔覀円呀?jīng)是家人了，就應(yīng)該叫你哥哥了呀?！卑透衿婺樕下冻鲂牢康男θ?，帶著零木一同往家的方向走去。
暮色漸濃，零木回到住處時，天空已被昏沉的暗色調(diào)所籠罩。屋內(nèi)，莫麗絲正有條不紊地擺放著餐具，每日的吃食依舊簡單樸素：每人面前一碗米粥、一個饅頭，還有一鍋食材豐富卻叫不上名的濃湯。
零木一如既往地專注于喝粥，莫麗絲見狀，舀起一勺濃湯，輕輕倒入零木的湯碗，操著一口帶著泰式腔調(diào)的中文，關(guān)切地說道：“零木啊，可不能光喝粥，這濃湯也要喝些?！绷隳咀旖俏⑽⑸蠐P，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旋即端起湯碗，將那勺濃湯一飲而盡。剎那間，濃烈的酸與辣在口腔中炸開，如同一把火在舌尖上跳躍，零木被嗆得眼眶泛紅，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你還好吧？”巴克爾見零木這般模樣，趕忙問道，“要不要喝點水？”零木抬手抹了抹眼角，略帶歉意地說道：“第一次喝，實在不好意思?！贝藭r，他才發(fā)覺這濃湯并非想象中那般難以下咽。仔細(xì)品味，湯里還隱匿著蔬菜、米粒與肉末，雖說酸辣的味道過于濃烈，但他倒也還能接受。
為了表達(dá)自己的歉意，零木主動拿起勺子，盛了小半碗濃湯放在面前，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喝了起來。見老七喝起了濃湯，巴克爾一家臉上都綻開了欣慰的笑容。在這一刻，零木也隱隱約約地感受到，自己正慢慢融入這個嶄新的家庭。
飯后，零木百無聊賴，順手拿起素描筆，又從廢品堆里翻找出一張相對干凈的白紙。憑借著自身超強(qiáng)的記憶力與空間繪圖能力，他開始在白紙上一筆一劃地勾勒起來。 莫麗絲和巴格奇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緊緊跟隨著零木手中的筆。隨著時間緩緩流逝，紙上的圖案愈發(fā)清晰可辨。
“哦，零木，你畫的竟然是北區(qū)的立體地圖嗎？”莫麗絲眼中瞬間盈滿了驚訝之色，那模樣仿佛看到了一件稀世珍寶，情不自禁地開口問道，話語里還帶著一絲因難以置信而產(chǎn)生的微微顫抖。
“沒錯?！绷隳?，頭也不抬一下，全神貫注地沉浸在手頭的繪制工作中，手上的動作如行云流水般一刻不停，畫筆在圖紙上沙沙作響，仿佛正在譜寫一曲無聲的樂章，“目前這僅僅只是家附近的區(qū)域罷了。等往后有空了，出去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用不了幾天時間，肯定就能把整個北區(qū)都完整地畫出來?！?/p>
這時，一旁的巴格奇也好奇地湊了過來，臉上掛著友善的笑容，溫和地問道：“阿弟，看你這繪畫的功底，你是學(xué)畫畫的嗎？”
零木手中的畫筆稍稍停頓了一瞬，旋即又繼續(xù)流暢地滑動起來，語氣波瀾不驚地回應(yīng)道：“嗯，算是吧。以前閑暇的時候，沒什么別的消遣，就天天畫畫解悶?！睂嶋H上，零木心里清楚，自己在專業(yè)學(xué)制圖和繪畫領(lǐng)域深耕多年，有著豐富的學(xué)識與經(jīng)驗。但此刻，在他看來，那些過往的經(jīng)歷似乎并無特意說出來的必要，他更享受于當(dāng)下這份純粹繪制地圖的寧靜與專注。
“嘿，格奇，零木，要不要去練拳？”這時，巴克爾赤裸著上身走了過來，他已將頭發(fā)精心編織好，用頭繩束在腦后，一根由頭發(fā)和布條纏繞而成的發(fā)髻高高豎起。手上纏著洗得有些發(fā)白的繃帶，一身古銅色的腱子肉，彰顯著他的力量與活力。
“阿爸，等我一下?！备衿媛劼暎⒖唐鹕沓块g走去，臨走前還不忘熱情地邀請零木一同前往?！耙黄鹑グ?，零木?！蹦惤z也在一旁熱情地勸說著。零木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阿姨，還是算了吧，我壓根兒不會啊?！?/p>
巴格奇很快換好了衣服，整理好頭發(fā)，再次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原本就長相帥氣、身材比例絕佳的他，換上這身行頭后，更顯得英姿颯爽。零木心想，若是格奇生活在城里，怕是會有不少女生為之傾心。
“去吧，去吧?！备襁_(dá)也在一旁附和道，“我想去還去不了呢！”零木記得莫麗絲曾提過，格達(dá)患有輕微的心臟病，心中不禁泛起一絲憐憫。在大家的熱情邀請下，零木終于有些靦腆地答應(yīng)了。莫麗絲見狀，滿臉笑意地拿起布條和梳子，準(zhǔn)備幫零木整理頭發(fā)。
由于要將頭發(fā)與粗糙的布條緊緊綁在一起，每一下拉扯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拉扯間，零木只覺頭皮像是被無數(shù)根鋼針狠狠刺入，疼得他五官都擰在了一塊兒，齜牙咧嘴的模樣十分滑稽。這副模樣瞬間打破了營帳內(nèi)原本沉悶的氛圍，惹得圍在一旁的眾人先是一愣，緊接著便忍俊不禁，笑聲此起彼伏。
“零木，忍著點，第一次都會疼，多經(jīng)歷幾次自然就習(xí)慣了?！蹦惤z一邊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意，那笑容里滿是安撫，一邊手腳麻利地幫零木扎著頭發(fā)。她的雙手好似靈動的蝴蝶，在零木的發(fā)絲與布條間快速穿梭，動作嫻熟又流暢，每一個打結(jié)、纏繞的動作都精準(zhǔn)無誤，仿佛早已做過無數(shù)次這般細(xì)致活兒。
“感覺如何？”格奇從房間里取出一對繃帶，說道，“阿弟，來，我?guī)湍憷p上?！贝磺袦?zhǔn)備就緒，時間已悄然臨近八點。巴克爾帶著零木和格奇，來到屋子背后不遠(yuǎn)處的一塊空地上。只見昏暗的燈光下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健身器材，想到巴克爾以前是泰拳教練兼搏擊選手，零木也就不覺得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