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晨抱著沉甸甸的咖啡豆袋子走回主廳,腳步刻意放得很輕。
姚紫正背對著他,低頭專注地擦拭著吧臺內側的不銹鋼臺面,動作一絲不茍,仿佛剛才那番對話從未發(fā)生。
那個西裝男子則坐在原位,端著咖啡杯,姿態(tài)卻沒有放松多少,那杯招牌咖啡依舊只下去了一個淺淺的印子。
空氣里,咖啡的醇厚香氣似乎被一種無形的張力稀釋了。
男子沒有看姚紫,也沒有看古晨,視線落在窗外,似乎在研究街景,手指卻在杯柄上無意識地摩挲著,這種刻意的平靜,反而比之前的焦慮更讓人不安。
古晨將咖啡豆放在吧臺角落,沒有立刻離開,他感覺自己像一個闖入了無聲電影的觀眾,所有人都按照劇本表演,只有他不知道下一幕會發(fā)生什么。
姚紫直起身,拿起一塊干凈的絨布,走到男子桌前。她沒有去看那張照片,也沒有繼續(xù)之前的話題,只是微微俯身,準備替他擦拭桌面上并不存在的水漬。
“林先生,”她的聲音依舊柔和,像春日溪流,“您剛才提到,小雨失蹤一周了?!?/p>
男子的手指停頓了一下,從窗外收回視線,落到姚紫臉上,帶著一絲審視。
“是的?!?/p>
“警方那邊…您說進展緩慢。”姚紫的動作很輕,絨布掠過桌面,“這確實讓人心急如焚。不過,我有些好奇…”
她的聲音頓了頓,像是隨意提起。
“您提供的照片背景,是城東的河濱公園吧?那里的旋轉木馬很有名。”
男子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
“是…是的,小雨很喜歡那里。”
“嗯,那里的旋轉木馬確實很受孩子們歡迎?!币ψ险局鄙眢w,將絨布疊好,“只是,那個公園的旋轉木馬,上個月因為設備老化,已經拆除了進行更換。工期至少要三個月?!?/p>
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古晨屏住了呼吸,心臟猛地擂鼓。他看向那張照片,小女孩燦爛的笑容背后,那色彩鮮艷的旋轉木馬清晰可見。上個月…拆除?
男子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僵硬,他握著杯柄的手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他試圖維持鎮(zhèn)定,但嘴角肌肉的輕微抽搐出賣了他。
“你…你記錯了吧?我們是上上周去的…”他的聲音干澀,失去了之前的沉穩(wěn)。
姚紫臉上依舊掛著那抹職業(yè)化的微笑,但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透出一股冰冷的銳利。
“林先生,我在這里工作很久了,對臨元市的很多細節(jié)都還算清楚?!彼p輕將男子的咖啡杯往前推了推,指尖若有若無地擦過杯壁,“而且,您似乎對‘失去女兒’這件事的反應…過于冷靜了些。焦慮是真的,但那焦慮的根源,恐怕并非來自一個失蹤的孩子?!?/p>
男子的呼吸陡然粗重起來。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姚紫的目光不再有任何掩飾,充滿了陰鷙和被拆穿后的惱怒。
“既然如此,那我也沒有必要繼續(xù)扮演這個角色身份了。”他壓低聲音,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姚紫沒有回答,只是后退了一步,拉開了安全距離。她的站姿看似放松,實則重心下沉,隨時可以做出反應。
古晨也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手悄悄握成了拳頭。原來…姚紫支開他,不是因為程序,而是早就看出了破綻!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在說謊!
那張小女孩的照片,那份焦急…全都是偽裝!
一股寒意順著古晨的脊椎爬升。這個人的目的是什么?他為什么要編造這樣一個故事,來到這家咖啡廳?
“林先生這個身份,今天是用不上了?!蹦凶泳従徴酒鹕恚韭燥@佝僂的背脊挺直,整個人散發(fā)出的氣場瞬間變得危險而充滿壓迫感。他隨手將那張小女孩的照片扔在桌上,語氣帶著一絲嘲弄。
“不愧是頂級看門狗,果然名不虛傳,鼻子倒是挺靈?!?/p>
“暗影議會的人?”姚紫的聲音冷了下來,那份職業(yè)化的柔和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警惕的冰冷。
“偵查員,‘信鴿’。”男子扯了扯領帶,活動了一下脖頸,發(fā)出咔噠的輕響?!胺蠲鼇砣∫粯訓|西?!?/p>
他的視線掃過整個咖啡廳,最后定格在吧臺后方,那個通往地下室的、不起眼的后門方向。
“紅石之心。交出來,我可以讓你們少吃點苦頭?!?/p>
紅石之心?那是什么?古晨腦中一片空白,這個詞他從未聽過。但看姚紫瞬間變得凝重的表情,顯然這東西極其重要。
“議會的爪子,伸得還真長?!币ψ侠浜咭宦?,“這里沒有你要的東西,滾?!?/p>
“滾?”自稱“信鴿”的男子嗤笑一聲,眼中兇光畢露,“那得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矮身,從西裝內袋里掏出一個細小的金屬針管,毫不猶豫地將其按在了自己的脖頸側面!
嗤——
一聲輕微的氣體噴射聲響起。
幾乎是瞬間,男子身上的肌肉開始不正常地膨脹,虬結的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在他裸露的皮膚下暴起,他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瞳孔縮成了危險的針尖狀。一股狂暴而混亂的氣息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是增強劑!古晨立刻反應過來,普通人身上的那種力量感,雖然粗獷,但相對穩(wěn)定,而眼前這個男人,明顯是使用了某種透支生命的速效藥劑!
“姚紫姐,小心!”古晨忍不住喊出聲,同時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往前沖了一步,想要擋在姚紫身前。
但他太慢了。
“信鴿”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瞬間跨越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一只因為充血而顯得異常粗大的拳頭,帶著撕裂空氣的厲風,直直轟向姚紫的面門!
這一拳要是打實了,后果不堪設想!
古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要阻止卻根本來不及。
然而,姚紫的反應更快。
就在拳風及體的剎那,她如同柳絮般向后飄開,動作輕盈得不可思議。同時,她手腕一翻,不知何時已經握在手中的咖啡杯托盤,如同盾牌般擋在了身前。
嘭!
一聲沉悶的巨響!
金屬托盤瞬間扭曲變形,如同被重錘砸過,發(fā)出刺耳的呻吟。姚紫借著這股巨大的沖擊力,身體向后滑出數米,腳尖在木地板上劃出兩道清晰的痕跡,最終穩(wěn)穩(wěn)站定。
她的臉色有些發(fā)白,握著托盤的手微微顫抖,但動作依舊沉穩(wěn)。
“力量不錯,”姚紫的聲音帶著一絲喘息,但依舊平靜,“可惜,腦子跟不上?!?/p>
“找死!”“信鴿”一擊未中,顯得更加狂躁。他沒有絲毫停頓,再次撲了上來,雙拳如同狂風暴雨般砸向姚紫,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讓空氣都發(fā)出了嗚嗚的哀鳴。
咖啡廳內頓時一片狼藉!
桌椅被狂暴的力量掃飛,撞在墻壁上四分五裂。玻璃杯、咖啡壺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
古晨被剛才那一拳的余波震得后退了兩步,撞在了吧臺上,他看著在狂暴攻擊中不斷閃避、尋找機會的姚紫,心急如焚。
他不能干看著!
他環(huán)顧四周,抄起吧臺上沉重的金屬虹吸壺,怒吼一聲,朝著“信鴿”的后背狠狠砸去!
“別碰她!”
“信鴿”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后的攻擊,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就在虹吸壺即將砸中他后心的瞬間,他頭也不回,反手一肘向后猛擊!
咔嚓!
堅硬的金屬虹吸壺像是紙糊的一樣,被瞬間擊得粉碎,玻璃碎片和滾燙的咖啡液四濺!
一股巨大的力量順著古晨的手臂傳來,震得他虎口發(fā)麻,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飛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五臟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喉嚨口一陣腥甜。
太強了…使用了增強劑之后,這個人的力量和速度都達到了非人的程度!
古晨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卻感覺渾身酸痛,使不上力氣,他只能眼睜睜看著“信鴿”如同瘋魔般追擊著姚紫。
姚紫的處境越來越危險。她的速度雖然快,閃避技巧也很精妙,但在絕對的力量和速度壓制下,活動空間被不斷壓縮。有好幾次,她都是險之又險地避開了致命的攻擊,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
“放棄吧!”“信鴿”獰笑著,攻勢越來越猛,“交出紅石,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姚紫沒有理會他的叫囂,她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不斷利用咖啡廳內的障礙物進行周旋,她的手指,在閃避的間隙,悄無聲息地拂過被打翻的桌椅,拂過破碎的杯盤,甚至拂過濺落在墻壁上的咖啡漬。
每一次接觸,都極其短暫,如同蜻蜓點水。
“信鴿”似乎沒有察覺到這些微小的動作,他被增強劑帶來的力量沖昏了頭腦,一心只想盡快解決掉眼前這個礙事的女人。
就在“信鴿”再次揮拳,試圖將姚紫逼入死角時,姚紫的身體突然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側滑開去,同時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了“信鴿”的耳中:
“想要獨吞寶石…議會的‘預付款’,真的夠嗎?”
“信鴿”的動作猛地一滯!
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閃過一瞬間的慌亂和難以置信,這個女人…她怎么會知道?!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
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
姚紫抓住了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她腳下發(fā)力,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前沖,不是攻擊,而是以一種近乎舞蹈般的姿態(tài),繞到了“信鴿”的身側。她的指尖,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點向“信鴿”因為肌肉過度膨脹而顯得格外脆弱的頸側動脈!
“還有…你背后的這塊‘蝎尾’,你背后的那位大人,似乎對你這次單獨行動,很不滿啊。”姚紫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冰冷的嘲諷。
“你…!”“信鴿”又驚又怒,想要回防,但剛才那兩句話帶來的巨大心理沖擊,讓他體內的能量流轉出現(xiàn)了一絲紊亂,增強劑帶來的狂暴力量,此刻反而成了阻礙他精細控制身體的桎梏。
姚紫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目標!
古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姚紫這一擊如果成功,很可能扭轉戰(zhàn)局!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叮鈴——
門口的風鈴,發(fā)出了一聲清脆悅耳的響動。
突兀的鈴聲,像是一把冰冷的錐子,瞬間刺破了咖啡廳內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
所有人的動作,包括即將點中目標的姚紫,和驚怒交加的“信鴿”,都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下來,齊齊朝著門口望去。
古晨也艱難地抬起頭。
只見咖啡廳那扇沾染了灰塵和些許咖啡漬的玻璃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的小女孩,約莫五六歲的樣子,正怯生生地站在門口。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有些陳舊的小熊玩偶,玩偶的一只耳朵還耷拉著。
小女孩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茫然又帶著幾分害怕地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的咖啡廳,以及里面對峙的三個大人。
陽光從她身后照進來,將她小小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溫暖的金色輪廓,與室內彌漫的暴戾氣息形成了無比強烈的反差。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