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淚痕風雪霜雪漫過宮墻時,軍中傳來消息:蕭家軍死守旱西關,全軍覆滅。
坤寧宮內(nèi)煙霧裊裊,蠟燭的光時不時跳動著。案頭還放著那封被鮮血浸透的軍報。
顏初熄了燭火,推開吱呀的窗,抱著膝蓋緩緩坐下。過了好一會兒,
等到臉上的淚痕被風吹干,她又扶著窗欞緩緩站起,凝視窗外飄飛的雪花。直到今天,
她終于是后悔了,后悔在十年前那個春日,救了他。顏初的父親顏鈺是文臣,
蕭熠然的父親蕭峰是武將,兩人在朝堂上爭鋒相對十多年,終于在兩家成為鄰居后冰釋前嫌。
顏初是家中唯一嫡女,從小就被千嬌萬寵,父親此生只娶了母親一個妻子,
夫妻二人相敬如賓。她的母親林雨默還是京城第一才女,
當年顏鈺剛中狀元就迫不及待求娶林家大小姐,那時十里紅妝的盛況,
今天依然被京中不少夫人小姐艷羨。顏初從小就和蕭熠然不對付,顏初練字他搗亂,
顏初爬樹他告狀,顏初罰跪他嘲笑……顏初小時候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來丞相府上的夫人小姐都喜歡投喂她,于是,她被養(yǎng)的白白胖胖。她最討厭別人說她胖,
偏偏蕭熠然每次來找她都是一口一個胖丫頭!暮春的海棠簌簌落在青石板上時,
蕭熠然的銀槍挑開了顏初手中的團扇。顏初氣得跺腳,他卻翻身下馬,
笑得眉眼彎彎:"胖丫頭,我要去邊塞了。"顏初看著眼前意氣風發(fā)的少年,
六年的時光轉(zhuǎn)瞬即逝,她已不是當年那個白白胖胖的小丫頭,蕭熠然也出落的愈發(fā)好看,
黑亮垂直的發(fā),斜飛的英挺劍眉,細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輪廓,
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少了幾分盛氣逼人,多了些許沉穩(wěn)。海棠樹下的少女,
有些不可思議地抬頭看他。她藕荷色襦裙垂落滿地碎玉,繡著并蒂蓮的裙擺被晚風掀起,
露出一點點金絲繡邊的月白中衣。鬢間斜插的銀步搖隨動作輕晃,
珍珠墜子在耳際蕩出細碎光暈。二八年華的少女臉上薄施脂粉,眉梢眼角,皆是春意。
蕭熠然盯著看了好一會兒,居然不爭氣地紅了臉,他連忙低下頭,
不讓她看見自己臉上的紅暈。不自然地握了握拳,他蹲下身撿起地上掉落的團扇,
輕咳一聲道走近顏初遞給她。顏初沒理他,他又彎下腰輕聲哄到:“胖丫頭,聽到?jīng)],
以后要是想我了,記得給我寫信,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鼻子,
要不然我遠在邊疆也會嘲笑你的呦?!鳖伋跏栈貏倓偟南敕ǎ@廝哪里沉穩(wěn)了,
明明跟之前一樣幼稚,她舉起扇子敲向蕭熠然的額頭,輕哼一聲:“我才不會想你,
走吧走吧?!笔掛谌粵]躲,硬生生挨了一下,反正也不疼,
他摸了摸額角對著顏初傻笑起來:“胖丫頭,我很快就回來,等我。
”顏初心里蕩起了絲絲漣漪,轉(zhuǎn)身時嘴角不自覺勾起,小聲說了句:“傻子。
”暮春的京城總帶著幾分纏綿的雨意,顏初站在丞相府朱漆門前,
望著被雨水打濕的宮墻方向,攥緊了手中太后懿旨。這道旨意來得突然,
竟是貴妃娘娘宣她進宮。顏初心中有些忐忑,小姨向太后娘娘求來懿旨,
是宮中發(fā)生什么了嗎?還是自己想多了,小姨只是想念母親和自己?馬車行至半路,
淅淅瀝瀝的小雨終于停了。顏初和母親一起踏入宮門,一路行至朝霧殿,
廊下的宮燈暈染出朦朧的光暈。2 宮墻謎影朝霧殿內(nèi)暖意融融,
鎏金香爐中飄出淡雅的龍腦香。林雨默拉了拉女兒斂衽行禮:“臣婦/臣女林雨默/顏初,
見過貴妃娘娘?!辟F妃林雨煙親自扶起二人,溫柔道“小初兒快起來,讓小姨好好瞧瞧。
”顏初抬起頭,正對上一雙滿含笑意的眼眸。貴妃身著一襲緋色羅裙,發(fā)間珠翠搖曳,
氣質(zhì)華貴卻不失親切。她拉著顏初的手,眼中滿是憐惜,“都長這么高了,
一晃這么多年沒見,可憐見的,瘦了這么多?!鳖伋跣闹幸慌?/p>
記憶中兒時與小姨相處的溫馨畫面漸漸浮現(xiàn)。貴妃拉著她在軟榻上坐下,
命宮女端來精致的點心和新茶,“這是江南進貢的碧螺春,還有你小時候最愛吃的桃花酥,
快嘗嘗?!闭f著她又看向林雨默:“姐姐快嘗嘗,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氣。
”顏初咬了一口桃花酥,香甜的滋味在口中散開,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兒時。
那時小姨常來丞相府,帶著她在花園里玩耍,給她講宮里的趣事。
看著林雨煙略微有些蒼白的容顏,顏初小心翼翼開口:“小姨,這些年你還好嗎?
”林雨默也轉(zhuǎn)頭看向自家妹妹,她已褪去當初少女的青澀,有了些疲憊。想來也是,
一直被困在這九重宮闕里,見過太多紅顏枯骨,誰又能一如往昔。林雨默柔聲開口:“別怕,
林家和顏家都在你身后?!绷钟隉熝壑袦I光閃爍,微微點了點頭道:“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倒是小初兒剛及笄不久,得考慮考慮她的婚事了?!鳖伋跣∧槤q紅:“小姨,你怎么這樣。
”林雨煙笑出了聲,看著自家姐姐道:“你看看你看看,小初兒長大了,還知道害羞呢。
”林雨默也捂嘴笑了笑:“你就別打趣她了,她還小,我還想多留她幾年呢。
”林雨煙想了想開口:“也是,我們家小初兒如此冰雪聰明,京中好兒郎還不是任我們挑選。
”又聊了許久,直到宮女傳膳聲響起:"娘娘,該用早膳了?!绷钟隉熇伋跸蛲忾g走去,
邊走邊說:“用完膳你自己出去玩,我和你母親有要事相商?!鳖伋醵碌攸c點頭,沒多問。
飯后,顏初沒有讓宮女跟隨伺候,一個人往御花園的小荷塘走去,御花園還如記憶中那般,
小時候她還在這里捉過迷藏呢。忽有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顏初下意識抬頭,
正巧對上一雙墨玉般的眸子。來人玄色錦袍上暗繡著金線云紋,腰間一枚羊脂玉佩溫潤剔透,
分明是皇子的裝束。她心下一驚,慌忙起身福禮,卻在瞥見那人腰間的螭紋佩時,
指尖微微發(fā)顫——那枚螭紋佩,與小時候那個總穿著洗得發(fā)白粗布衫的少年腰間之物,
竟如出一轍?!邦伖媚?,許久不見。”低沉的嗓音帶著幾分歲月沉淀的沙啞,
卻依舊讓顏初想起兒時那座冷清的冷宮。那時的九皇子祁夜,被生母先皇后連累受盡欺凌,
是她偷偷帶糕點進宮,在他被侍衛(wèi)毒打時,用自己小小的身子護住他,侍衛(wèi)自然不敢打顏初,
于是祁夜免受一頓皮肉之苦,后來得知祁夜比自己還要小兩歲,就讓他叫自己姐姐。
想到這里,顏初有些驚恐地抬起頭,她小時候怎么敢的,居然讓他叫自己姐姐。
顏初目光掠過對方棱角分明的下頜,最終停留在他眼底那抹熟悉的溫柔。十年光陰,
曾經(jīng)瘦弱的少年已長成豐神俊朗的皇子,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清澈如昔。
“殿下……”她連忙行禮。祁夜上前一步,抬手欲扶住她,卻在半空停住,
轉(zhuǎn)而將手中一把油紙傘撐開,遮住飄落的雨絲:“下雨了,我送你回去?!鳖伋蹉渡衿蹋?/p>
回過神來才點點頭。“當年救命之恩,祁夜從未敢忘?!彼曋?,眸中翻涌著千言萬語,
“如今我已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落魄皇子,往后,換我護著你,姐姐。
”顏初被他的稱呼嚇一跳,連忙擺手道:“沒事的沒事的,舉手之勞而已。
”顏初瞟了祁夜一眼,感覺他也沒生氣,就繼續(xù)說:“你如今這般,應當是過的挺好,
這樣我就放心了,以后你也要記住,如果有人欺負你,你要學會反擊。
”祁夜脈脈注視著顏初,輕聲道:“父皇如今很看重我,你別擔心,
以后也不會有人欺負我了。”顏初笑著點點頭:“那就好?!本嚯x朝霧宮還有一段距離,
祁夜恐人多眼雜,就目送顏初向前走。直到她的身影隱沒在宮墻內(nèi),
祁夜原本無辜的雙眸驟然翻涌暗潮,漆黑瞳孔收縮成銳利的鋒芒,
眼尾挑起的弧度似淬了毒的彎刃。他盯著遠處的宮墻看了好久才緩緩轉(zhuǎn)身,
自言自語道:“快了,姐姐,你等我?!? 情深緣淺盛夏蟬鳴聒噪,
蕭熠然踹開丞相府角門時,顏初正踮腳摘院角的葡萄。他單手撐墻攔住她退路,
甲胄蹭落幾片未熟的青果:"顏初,你又往我靴筒里塞蚯蚓!
”顏初晃著用帕子裹好的葡萄后退,發(fā)間的珍珠墜子叮咚作響:"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看路,
怎好冤枉我如此冰清玉潔、生性純良、溫婉賢淑良家女子?"話音未落,
他突然伸手扯住她的發(fā)帶,烏發(fā)如瀑傾瀉而下。他哼笑一聲:“你溫婉賢淑?!
”"前日祠堂罰跪,是誰偷偷半夜裝鬼嚇我?"他將發(fā)帶纏在腕間,嘴角勾起得逞的笑。
顏初漲紅臉去搶,卻被他輕巧避開,轉(zhuǎn)身時裙擺掃翻了石桌上的涼茶。
顏初連忙放下手中的葡萄:“蕭熠然!這可是我新制的雪頂飲!你死定了!
"顏初抄起竹掃帚要打,他已翻身躍上院墻,
銀槍挑起顏初遺落的繡鞋:"明日校場看我比試,若我輸了,就把《孫子兵法》抄十遍!
"顏初氣得臉都綠了,一手拿掃帚,一手叉腰,直到林雨默走近撿起地上孤零零的繡鞋,
又拿走她手上的掃帚,責罵道:“又沒個正形。”顏初又急又氣:“娘,你看蕭熠然,
他老欺負我?!绷钟昴瑪n攏顏初凌亂的秀發(fā),小聲說:“你們這對歡喜冤家,我可管不了。
”第二日校場,顏初攥著從一位老將軍那里得來的兵書,看蕭熠然策馬而來。
陽光落在他飛揚的眉梢,好看極了。他才剛回京不久,兩年的邊塞生活,
讓原來的少年徹底褪去青澀,雖然曬黑了些,但面容依舊棱角分明,尤其是看向自己的眼神,
依舊熾熱。這兩年蕭熠然堅持寫信給顏初,大到每次戰(zhàn)役如何兇險,小到一日三餐。
顏初知道,他們的關系一如往昔,從未改變。烈日當空,校場沙地被曬得發(fā)燙。
顏初坐在涼亭里吃葡萄,邊吃邊注視著那邊的情況。蕭熠然玄銀甲翻飛,
手中長槍如游龍出海,槍纓在風中獵獵作響。他側身橫掃,槍尖劃破空氣發(fā)出銳響,
帶起的勁風將三丈外的旗幡吹得劇烈搖晃。汗珠順著棱角分明的下頜滾落,
在健康的皮膚上劃出晶瑩的水痕。他微瞇起那雙銳利如鷹的眸子,忽然旋身躍起,
槍尖直指蒼穹。玄色長發(fā)掙脫束發(fā)玉冠,在風中肆意飛揚,銀甲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恍若戰(zhàn)神臨世。周圍士兵們看得屏息凝神,唯有長槍破風聲與他沉穩(wěn)的呼吸聲交織。
最后一招“蛟龍入?!笔談?,他單膝跪地,長槍重重插入沙地,濺起一片飛塵。抬起頭時,
他看向顏初,薄唇微揚,眼底閃爍著熾熱,額前碎發(fā)被汗水浸濕,更添幾分不羈的英氣。
顏初紅了臉,連葡萄皮都忘記了吐,她突然想到那句話——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等到蕭熠然梳洗一番,又帶顏初去福臨齋吃了飯,直到暮色四合,熔金般的夕陽懸在天際,
將最后余暉傾灑人間。兩人一馬才慢悠悠回家。兩人絆了一路嘴,直到丞相府門口,
蕭熠然才戀戀不舍地告別,一步三回頭叮囑顏初晚上鎖好門窗?;氐阶约悍块g,
丫鬟伺候顏初梳洗好,剛要走的時候悄悄看了顏初一眼,只見少女滿目含春,嘴角微微上揚。
丫鬟輕輕捂嘴笑了一聲,緩緩退出門外。顏初想到這幾天與蕭熠然重逢后相處的時光,
忽然覺得,這樣拌嘴的日子,或許也不算太糟。又是一年春,這幾日軍中事務繁多,
上次邊疆歷練,蕭熠然已積攢了不少戰(zhàn)功,但還不夠,他的目標,是成為大燕第一將軍。
蕭熠然算了算時間,快小半月沒和顏初見面了,也不知道那胖丫頭最近過的怎么樣,
明日若有時間,得帶她去許記吃香酥鴨,那口她念叨了好長時間了。想著想著,
蕭熠然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紅燭搖曳,映得喜帕上金線繡的并蒂蓮愈發(fā)奪目。
顏初攥著繡帕的指尖微微發(fā)顫,蓋頭下的面容緊繃,耳尖卻泛起可疑的紅意。
“吱呀——”房門被推開,帶起一陣冷冽的夜風。顏初下意識挺直脊背,
聽見沉穩(wěn)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獨屬于戰(zhàn)場上的肅殺之氣?!胺蛉?。
”低沉的嗓音裹著酒氣落在耳畔,蕭熠然伸手掀開喜帕,目光掠過顏初緋紅的臉頰,
喉結不自覺滾動了下。他輕笑一聲,想不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胖丫頭,居然會那么緊張。
蕭熠然掀開顏初的紅蓋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也有些發(fā)抖。顏初抬眸,
正對上一雙深邃如墨的眸子。蕭熠然雖然眉眼鋒利,但滿目柔情,
右眼角一道淡粉色疤痕為他添了幾分不羈。傳聞鎮(zhèn)北大將軍冷硬如鐵,此刻燭火下,
他眼底藏著的情愫滿到快要溢出來?!笆拰④娦禄橹惯€去了軍營?”顏初垂眸,
瞥見蕭熠然衣擺處沾著的草屑,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嗔怪。蕭熠然輕笑,
伸手將她散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邊境有異動,去安排了下?!彼D了頓,“不過現(xiàn)在想來,
倒是為夫錯了?!痹捯粑绰?,顏初嬌羞的面容突然轉(zhuǎn)變?yōu)橥纯?,一大口鮮血就這樣吐了出來,
染紅了她的嫁衣……蕭熠然突然從床上坐起,全身冷汗淋漓,他大口喘氣:“幸好,
幸好是個夢。”后半夜他也一直沒睡著,實在不放心,他又翻墻去丞相府看了顏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