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蕭淮陵用力地捏住了我的下顎?!皽丶业呢傌垞Q太子,倒是演得妙極了。
”我靜默片刻,替嫁之事已然敗露。見我不言,蕭淮陵猛地捏碎桌上的合巹杯,
砸在了我的腳下?!懊撓聛?!你也配穿雪兒的嫁衣?!”是了,
世人皆知蕭淮陵對嫡姐情根深種。甚至愿意放下尊貴王爺?shù)纳矸?,跟著繡娘學(xué)習(xí)針線,
費時大半年親手為嫡姐繡一件嫁衣。我順從地脫下嫁衣,他怒氣沖沖抱起嫁衣便奪門而出。
他以為我貪戀權(quán)勢、癡迷富貴,不惜出此下策。實際上,我只想利用他脫離溫家。
1永寧十二年冬,鎮(zhèn)北王府大婚。洞房內(nèi),蕭淮陵的臉色陰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既已被揭穿,我迅速鎮(zhèn)定下來,神色泰然地和他逐漸醞釀著風(fēng)暴的眸子對視。
脫下了身上的火紅嫁衣,我只剩下內(nèi)里一件單薄的里衣。周身的寒氣忍不住叫我打了個顫。
動作間,手腕間佩戴的銀鈴也在輕輕作響。聽聞那陣鈴聲,蕭淮陵忽的怔住,
蹙眉凝視了我片刻。我低眉垂首道,“王爺操勞了一天,可是累了?
今夜先好好歇在……”蕭淮陵臉上變幻幾許,最終還是定格成了厭惡的神色。他抱起嫁衣,
摩挲著袖口的金絲鸞鳥紋片刻,徑直便往外走。語氣比門外飛揚的寒雪還要冷上三分。
“本王心中所念之人,唯有雪兒。”看著他的背影消失,我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氣。
原以為以蕭淮陵的癡情程度,發(fā)現(xiàn)替嫁一事時會直接動手殺了我。好在是撿回了一條命。
2我只是溫家一個不受寵的庶女。父親子嗣不豐,溫家的女兒唯有嫡姐與我。自我有記憶起,
便沒見過生我的姨娘幾次,一直被放在夫人身邊教養(yǎng)。明面上說是教養(yǎng),但夫人只疼愛嫡姐,
只把我當做一介粗使婢女放在嫡姐處。嫡姐怕熱,酷暑總命我在日頭最烈時來來回回去取冰。
化了一塊便要受罰。我只好把自己渾身打濕,咬著牙把冰塊放進胸口。隆冬時,
則每日要為嫡姐打好熱水,跪在她面前為她洗腳。按摩的力道若是有所差池,
就會被在旁看管的嬤嬤掌嘴?!懊妹冒?,不會伺候人的話,就好好學(xué)學(xué)該怎么伺候人。
”“這樣以后嫁了人,和那些不入流的妾室也能打成一片。”嫡姐撥弄著指甲,
身邊的婢女放聲大笑。
我有些不明所以。若是嫁了人做了主母,慢慢操持,日子不也是會好起來嗎?
我想安靜地過完這一生,平平淡淡就好。
見我只愣愣地看著她們,嫡姐噗嗤一聲也笑了,“當真是個蠢笨如豬的東西?!蔽掖瓜铝祟^。
是啊,嫡姐貌美聰慧,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廣有賢名,好似仙女。而我卑賤,無知,
只如雜草。3生我的姨娘病重時,夫人和嫡姐終于允許了一次我去看她。
不知她是生了什么病,榻上整個人消瘦得如同骨架,每一次的呼吸都十分艱難。見我來時,
她含著淚想要拉住我的手。 “姨娘。”我喚她一聲。
伸出手和那只干癟得不成人形的手握在一起?!笆恰⑹且棠餂]用,
沒讓你過上好日子……”她喘著氣拼拼湊湊好久才勉強說完這句話。“我過得很好,
也從未怪過你?!蔽覔u搖頭。端詳著她那張和我相似的面龐,
我突然沒由來地萌生出想要治好她的念頭。到底是血脈相連之人。只是我人微言輕,
難以為她請到大夫。思索之下,我把目光放到了嫡姐的書架上。
興許那些醫(yī)書上有可以救姨娘的方子呢?那也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被藤條抽背的疼痛。
嫡姐身邊的嬤嬤下手極狠,專挑我背上最薄弱的地方抽打?!百v蹄子,
誰給你的膽子去偷小姐的書的!”我跪在地上不發(fā)一言,只緊緊地抱緊懷中那些醫(yī)書。
直到嬤嬤手中的藤條被血浸滿,嫡姐才喊了停?!昂昧?,她這是要去救她那個賤姨娘呢。
”嫡姐倨傲地揚了揚下巴,臉上滿是嘲諷,“可別把未來的大夫打死了?!薄靶〗憔褪切纳疲?/p>
”在周遭此起彼伏的贊美聲里,我拼命支撐著神志,搖搖晃晃地向她叩首?!啊嘀x小姐。
”4姨娘到底還是病重去了。在噼啪燃著爆竹的除夕夜,
她靜靜地在那方偏僻的小院里咽了氣。我跪在她的榻前,手中的藥碗還散發(fā)著氤氳的熱氣。
我多想告訴她,治她的方子好像已經(jīng)有了一些眉目。視野忽的有些模糊。原以為是熱氣所致,
我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眼淚率先落進了碗里。這個生下我,卻與我?guī)缀跛匚粗\面的女人,
一生都偏安一隅,連到死都被囚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我用被褥將她整整齊齊包裹好,
幾乎用盡了全部家當雇了輛馬車,趁著夜色前往渭水邊。渭水是條大河,水流十分湍急。
我既不想要她在山野間被野獸啃食,也不愿看到她被烈火燒成灰燼。讓她長眠于渭水,
也算是對我們母女一場淺薄緣分的告別。水流綿延,愿她終將自由?!澳赣H,
容許我最后叫你一聲母親?!蔽议]上眼,取走她手腕間的鈴鐺,將她推了下去。
5我在渭水邊枯坐許久。直到一聲低低的“喵”打斷了我的思緒。那是一只通身雪白,
肚子鼓鼓、身軀卻極細瘦的母貍奴。它大概餓極了,叫的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微弱。
許是剛經(jīng)歷喪母之事,我不忍心看到身懷六甲的它當真餓死。我試探著靠近了它幾步。
見她沒有戒備之意,反而搖搖晃晃走了過來,我便抱起了它?;爻虥]有馬車了,
我抱著這只母貍奴徒步回府。它乖巧得很,窩在我的懷里瞇著眼睛,竟快要睡著了。
“叫你阿白如何?”我撫了撫阿白的頭,回應(yīng)我的是它小小的咕嚕聲。因著沒有銀錢了,
我東拼西湊借錢買了個肉包子暫且喂給它吃。
又用因為打過太多補丁、無法再繼續(xù)穿的破舊衣物給它鋪了個簡易的容身之處。這樣一來,
它也算是有個家了。阿白性格極好,十分乖順懂事,給它什么它就吃什么,還會幫著抓老鼠。
和我同住的婢女們都很喜愛它,有好吃的都想給它吃。來了府中沒多久,
阿白身子胖了一大圈,臉也圓潤不少,變得更討喜了。聽說夫人聞知此事只是皺了皺眉,
未曾說什么時,我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而嫡姐不喜貓,
上工前我都會仔仔細細把身上的貓毛摘凈,不叫她厭煩。很多時候我做完活回來,
都能看到阿白揣著手趴在門邊小憩,悠閑地拍打著尾巴等我。晚間時,
它也會安靜地陪著我一同看醫(yī)書。熄了燭火后,我們則依偎著相擁而眠。在這偌大的府中,
因著這只貍奴,我第一次體會到了有所依靠有所牽掛的感覺。6漸漸地,
我發(fā)現(xiàn)也可以采草藥出去換取銀兩。于是晚間活動變成了我和阿白一起溜到山上采草藥。
采草藥這事全靠熟能生巧。一開始我還總是判斷失誤,誤采雜草。
一背簍里能有大半筐賣不出去的。沒過多久,我的失誤率便降得很低了。
一筐草藥賣下去的錢,從能給阿白買一個肉包子,逐漸變成了三個、五個。“喵!”這晚,
我照例和阿白在山上采草藥。它沖一個方向喵喵直叫,我立刻走過去,發(fā)現(xiàn)了一株龍腦薄荷。
“阿白,你可真是我的大功臣!”我眼睛一亮,撫了撫阿白的腦袋,
隨后趕忙激動又小心地將它摘了下來。龍腦薄荷乃是一種稀有又萬能的藥引,還可解毒,
在集市上可謂千金難求。不過,我并不打算立刻把這株龍腦薄荷賣掉。阿白的肚子愈發(fā)大了,
想來臨產(chǎn)期也就在這段日子。若是產(chǎn)后有什么三長兩短,也可以救它的命。
待它渡過難關(guān)后再說也不遲。我將龍腦薄荷放進背簍,背著阿白興高采烈地下了山。
日子似乎真的是要好起來了。如我所料,阿白很快就生了。產(chǎn)程一切順利,
平安地生下了三只小貓。
我按照花色,分別給它們?nèi)∶麨樾〗稹y杏和黑棗。有人笑話我取的名字土,我也不惱,
“名字賤點才好養(yǎng)活?!闭f著,我自己先晃了一下神。府里不管是夫人、嫡姐,
亦或是其他人,都稱呼我為“你”。就在某個瞬間,我想了起來,我其實是有名字的。
只是從未有人叫過。我的全名,叫溫玉絕。7嫡姐來時,我正在照顧阿白。
三只小奶貓都是要喝奶的時候,阿白需要很多營養(yǎng)。
因此我特地托人買了些羊乳給阿白補充能量?!笆裁磿r候這種畜生也配喝上羊乳了?
”看到阿白,她一臉嫌惡之色。身旁的丫鬟一腳上前踢翻了那盞羊奶小碟。
小貓咪們齊齊受了驚,害怕地喵喵直叫。我砰地一聲跪了下來,“小姐,
給它們喝羊乳是奴婢的主意,有什么責(zé)罰奴婢就好。”“你是不知道我最討厭貍奴嗎?
”嫡姐瞇了瞇眼睛,聲線極冷,“你們幾個,給我把這些礙眼的畜生都處理了。
”侍從上前抓起銀杏和黑棗。我心頭巨震,指尖用力地摳著磚縫,幾欲要站起來去搶奪。
侍從掄直胳膊,將它們徑直甩飛出了窗外。身側(cè)的丫鬟適時諂媚道,“小姐您瞧,
那兩只貍奴飛得啊,跟戲樓里拋的繡球似的。”嫡姐聞言,掩唇笑得花枝亂顫。
“倒是形象得很。”就在侍從即將抓起銀杏時,我猛地撲了過去,護在了阿白和銀杏跟前。
“小姐,懇請您讓奴婢來處理它們!”身下的阿白已然弓起了背,毛發(fā)根根豎起,
不停地沖嫡姐等人哈著氣。嫡姐柳眉一蹙,“大膽畜生,膽敢瞪我?”丫鬟左右開弓,
上來對著我的臉連扇了幾個耳光。揪著我的頭發(fā),把我一點一點從阿白身上拖開。“不,
不要?。 毖劭茨鞘虖挠忠プャy杏,我顧不得疼,喉間不自覺驚恐地尖叫了一聲,
想要掙脫。一道白影卻比我更快。只見阿白飛身跳起,撲到阿姐臉上,
利爪狠狠在那張臉蛋上劃了幾道。“?。。∥业哪槪。 庇醒樦橆a滑落。
嫡姐尖銳的聲音幾乎穿透云霄?;靵y之中,阿白被用力地摔在了地上,它抽搐了幾下,
再也沒了動靜。8“阿白,阿白……”我將阿白的身體抱在懷里,
它的體溫卻還是流失得越來越快。最終冷透了,變得僵硬。阿白死了,銀杏受驚不知所蹤。
與此同時,嫡姐的臉受了傷,幾乎破相。夫人鬧著要將我打死。那位幾乎從不出面的父親,
卻意外攔下了她。不知是達成了什么共識,二人最終決定將我送到莊子上。
在莊子上不比在府中,干的活更累更繁重,是想讓我自生自滅。坐在前往莊子的馬車上,
我的全部身家只有懷里的阿白,手上的鈴鐺和衣服里的龍腦薄荷。
好在溫家的莊子距離渭水邊不遠,得空時我也能去渭水邊坐坐。上一次來渭水,
是為了送走姨娘。這一次來渭水,是為了送走阿白。“阿白,下輩子要記得投個好胎,
不要再來我這里了?!蔽艺氉陨駛灰褧r,被一道男聲打斷了思緒,“何人在那里?
”影影綽綽間,我看到了一個肩膀受了重傷、正倚靠在樹干邊的男人?!澳阌质钦l?
好端端地藏著做什么?” 那男人卻不再言語。我大著膽子湊過去看,
發(fā)現(xiàn)他昏倒在了樹干邊。除了肩膀上的斷箭,他身上大大小小俱是其他的刀傷。
黑血不斷冒出,已然是中毒了。我看不清他的臉,只把視線落在他的衣袍上。
這身衣袍用料華貴,他應(yīng)是個大人物。大人物是最會磋磨我這種小人物的。我轉(zhuǎn)身就走。
走出去幾步,我又嘆了口氣折返回來?!熬彤斒沁@株龍腦薄荷和你有緣分吧。
”搗碎了給他吃沒多久,黑血就止住了。我撕下一塊裙擺,沾了沾水給他覆在額上,
“你好自為之吧,這次我真的要走了。”從那之后,我便再沒去過渭水邊。
原以為這只是一個小插曲,沒想到月余后,大夫人又派人把我接了過去。
鎮(zhèn)北王蕭淮陵求娶嫡姐,嫡姐卻突發(fā)重疾臥病在床。婚事逼得緊,鎮(zhèn)北王又實在位高權(quán)重。
于是,我只能代替嫡姐嫁給鎮(zhèn)北王。9蕭淮陵發(fā)現(xiàn)替嫁之事,在新婚之夜離開洞房后,
便再也沒有來過。外面漸漸傳起了不友善的流言蜚語。我關(guān)起門來只當沒聽見,
身邊溫家的婢女先冷了臉,“真當你是來當王妃享福的?”我定定地盯著她,
揚手打了她一個耳光,“不是我,難道是你?”蕭淮陵恰好在此時推門而入?!氨就蹙共恢?,
你的性子還如此跋扈?”那婢女立刻含淚盈盈跪下,“奴婢只是勸王妃娘娘多去看看王爺,
娘娘卻責(zé)怪奴婢多嘴,奴婢實在冤枉??!”我看到蕭淮陵看我的眼神又添了幾分厭惡。
本來打算當沒看見,視線一移,蕭懷陵脖子上還有一道蜿蜒的傷痕。這道傷痕我倒記得清楚,
渭水邊那人的就是,刀傷從肩膀一路傷到了脖頸。比起他居然就是鎮(zhèn)北王本人,
我更在意的是,他沒把這道傷護理好?!巴鯛敚悴鳖i上的傷可是未曾護理好?
”蕭淮陵和溫家婢女皆是一愣。我沒心情理會他們方才的指摘,
“若是繼續(xù)下去恐有惡化風(fēng)險,臣妾會醫(yī),請容許臣妾看看?!闭f著,
我上手便要掀開他的衣領(lǐng)查看?!氨就醺凶杂欣芍校挥媚阋唤榕鞑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