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染血的帕子站在梧桐院門口,看著檐角那盞褪了色的紅燈籠在風里打轉(zhuǎn)。
三年前大婚時,蕭景珩親手掛的流蘇還在,金線卻早已被雨水泡得發(fā)黑。"王妃,
王爺說今日側(cè)妃生辰,請您..."丫鬟春桃的聲音越來越輕,
最后幾個字被北風卷著雪粒子,吞了。我望著回廊盡頭那抹月白身影,喉間又泛起腥甜。
蕭景珩扶扶著白清漪從東暖閣出來,大氅上的銀狐毛領襯得她面若桃花。
我低頭看自己洗得發(fā)白的藕荷色裙裾,忽然想起前日大夫說的話。"痼疾入髓,
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果然論心恨,誰能比得過蕭景珩啊。
”我心里麻木地對自己說道。-"姐姐怎么站在風口?"白清漪甜膩的嗓音刺得人耳膜生疼。
我抬頭望向她,她腕間纏著的是,蕭景珩去年從南疆帶回來的血玉鐲,
而那抹殷紅晃得我眼前發(fā)黑。好像是聽到白清漪詢問我的話,蕭景珩的目光才落在我身上,
但他的目光卻猶如是看廊下積年的雪一般,對我說道:"清漪畏寒,往后不必日日請安。
"“誰家娶王妃,竟讓正妻來給妾室請安,呵,是啊,除了你,
蕭景珩…”我心里難受卻又用不服輸?shù)难凵裢蛩?。忽然間,我看見他腰間那塊雙鯉玉佩。
那是我十二歲那年,我親手送給他的。彼時他剛承襲王位,握著我的手說:"阿棠,
待我平定北疆之亂,定以十里紅妝迎你過門。"-"王爺,"我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臣妾想求一紙和離書。"白清漪的驚呼聲里,蕭景珩猛地攥住我的手腕。他掌心滾燙,
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你在混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蕭景珩冷臉陰沉地說道。"臣妾嫁入王府三載,至今無嗣。
…白…側(cè)妃賢良..."我只盯著他衣襟上金線繡的云紋,"臣妾該讓出正妃之位了。
""讓位?"他冷笑一聲松開手,"當初是誰跪在太廟前求先帝賜婚?”“林晚棠,
你以為這王妃之位是你想丟就丟的?"“來人,把王妃帶回院子,沒有我的命令,
誰也不許放王妃出來!”喉間的血腥氣越發(fā)濃重。我想起大婚那夜他掀開蓋頭時眼底的驚艷,
想起白清漪入府時滿院的紅綢,想起上元節(jié)那碗被喝掉的墮胎藥。原來…年少情深,
當真可以走到相看兩厭。-暮色四合時,前院傳來絲竹聲。我蜷在榻上數(shù)著更漏,
忽然聽見院門被踹開的巨響。"毒婦!"蕭景珩滿身酒氣沖進來,赤紅著眼將我拖下床榻,
"清漪腹痛不止,太醫(yī)說你派人送的糕點里有紅花!"青磚地冷得刺骨。
我望著他腰間玉佩上沾染的胭脂,忽然笑出聲:"王爺不是說,我送的吃食連狗都不碰?
"他揚手就要落下,卻在觸及時,看到我嘴角的血跡時,愣住停下了手。
門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白清漪的貼身侍女哭喊著跪倒。"王爺!側(cè)妃小產(chǎn)了!
"蕭景珩的手在半空顫抖,最終狠狠甩開我:"若是清漪有事,我要你林家滿門陪葬!
"“哈哈哈哈哈…蕭景珩,我林家除了我,
不都在一年前被你親自監(jiān)刑斬殺了嗎…哈哈哈咳..咳..咳…..”我伏在地上一邊笑,
一邊又咳得撕心裂肺,帕子上綻開大朵紅梅。春桃哭著要來扶,卻被侍衛(wèi)攔住。
月光透過窗欞,照在妝奩里的玉簪上,那是及笄那年他親手雕給我的并蒂蓮。三更時分,
前院傳來喪鐘。我抱著妝奩走到院中,看那盞紅燈籠終于被風雪打落。
春桃跌跌撞撞跑來:"王妃!側(cè)妃她...她歿了!王爺帶人往這邊來了!
"侍衛(wèi)的腳步聲踏碎了雪夜的寂靜。春桃抖著手將玉簪塞進我袖中:"王妃,快,
快從后門走,奴婢聽說...聽說王爺…要動家法…"我摸著發(fā)間將散的青絲,
忽然想起那年圍獵遇險,蕭景珩背著我趟過冰河時說的話。他說,“阿棠別怕,
便是閻羅殿前,我也替你擋著孟婆湯?!?走?"我望著院墻上斑駁的竹影輕笑,
"這天地之大,哪里還有我的歸處?"話音未落,蕭景珩已經(jīng)提著劍闖進來。
他玄色大氅上沾著血,不知是誰的。劍尖抵上我咽喉時,
我聞到他身上濃重的沉水香——那是白清漪最愛的熏香。"為什么?
"他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太醫(yī)在她枕下發(fā)現(xiàn)了巫蠱人偶,寫著你的生辰八字。
"我低頭看劍身上映出的自己。不過雙十年華,兩鬢竟已生了霜色。喉間腥甜翻涌,
終是沒忍住咳在雪地上。殷紅的血珠濺在他云紋錦靴上,
像極了當年他凱旋時盔甲上沾的朱砂。"王爺可還記得,"我輕輕拭去唇角血跡,
"那年您出征前,我為您卜的卦?"他握劍的手微微一顫。彼時銅錢落地成兇兆,
我連夜抄寫百卷平安經(jīng)供在佛前。他說阿棠總是杞人憂天,卻在戰(zhàn)場上替我擋了毒箭。
"卦象說,你我夫妻緣分淺薄,強求必遭反噬。"我伸手握住劍刃,任由鮮血順著掌紋蜿蜒,
"如今看來,倒是應驗了。"蕭景珩聽不得我說這話,突然暴怒地抓住我,
將我推靠在梧桐樹下。眼里滿是冷冽的目光看向我,我的心早已心碎,只扭頭,
一臉不愿再看他的樣子。他看著我那樣子,暴怒起來,突然拿起劍劈向梧桐樹,
驚起滿枝寒鴉。我緊張地躲避了他的目光,他冷笑一聲把我推倒在地上。
手里握著的玉簪也從我袖中滑落,在青石板上碎成兩截。他盯著那支斷簪,
眼神忽然變得恍惚:"這是..."玉簪斷裂的脆響驚醒了記憶里的春夜。
蕭景珩踉蹌著跪在碎玉前,指尖剛觸到蓮花紋路就被割出血珠。
鮮紅的血滲進玉簪的那一瞬間,
二十歲的林晚棠忽然與十四歲的小姑娘重疊——盛大的及笄禮上,
他抖著手將剛雕好的簪子插進我的云鬢,青玉襯得她耳垂如瑪瑙般透紅。"怎么刻了并蒂蓮?
"她對著銅鏡嗔怪,眼波比清晨的露水更清亮。他故意用刻刀輕敲我的發(fā)頂:"那當然是,
某個小哭包說要與我生死不離..."碎玉間的螢石粉末,突然灼痛我眼眶,
眼淚好像又要流下了。那年北疆風雪夜,他攥著被敵血浸透的簪子發(fā)瘋似的往心口按,
副將說王妃給的簪子替他擋了致命一刀??珊髞砟??后來無非是白清漪作踐她,
捧著藥碗說:"姐姐的簪子沾了晦氣,妾身幫您收著罷。"從此之后,玉簪就被封鎖在柜中,
和我一樣孤寂得不見天日。"阿棠..."蕭景珩喉間滾著血沫去抓那片碎玉,
卻見青石板上映出自己扭曲的倒影——玄甲銀槍的少年將軍,何時成了面目可憎的修羅?
我倚著樹干咳嗽,看血珠順著裂玉紋路蜿蜒成并蒂蓮的莖脈。多可笑,
當年他說要與我同衾同穴,到頭來竟是他的掌風劈碎了誓言。"王爺可看清了?
"我掰開他顫抖的手指,將沾血的簪尾按進他掌心,"您親手雕的蓮花,
如今根莖都泡在毒血里呢。"梧桐葉簌簌落在我們之間,好似在為我們破碎的感情哭泣。
我將太醫(yī)說的話一字不差地告訴他。那日我跪在雪地里找簪子碎屑,
原是刮下玉粉混著梧桐霜入藥。他賜的砒霜,我當蜜糖咽了三年。“蕭景珩,
是你害得我中毒的,你現(xiàn)在又在這惺惺作態(tài)做什么,真的是令人…惡心透頂!
”我用仇恨的眼神瞪向蕭景珩。"不是的..."蕭景珩突然嘔出口黑血,
濺在蓮花紋路上像燒焦的蝶,"北疆回來那夜,
我明明把簪子..."記憶突然裂開道縫隙——白清漪酥手斟的酒,枕畔異香,
還有醒來時枕邊完好的新簪。遠處傳來更鼓聲,我掰開他攥得死緊的手。
碎玉邊緣的鎏金劃破他掌心,正與當年為我擋箭的傷痕重疊。多荒唐啊,
我們竟是這樣鮮血淋漓地糾纏半生。"阿棠..."他啞著嗓子喚出舊稱,
我卻已起身撫平裙褶。“王爺,不論你信不信,白側(cè)妃的死都與我無關,我雖厭惡她,
但稚子無辜,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對一個孕婦下手?!薄笆ズ⒆拥哪欠N痛苦,
我也曾經(jīng)歷過,呵。”我抬手撫了一下肚子,眼神不由地流露出痛苦?!叭敉鯛敳榈阶C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