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第二十七次拋棄我,這次是把我扔進(jìn)了女浴室,
“你在這乖乖等媽媽,不要亂跑?!?/p>
“我一會就回來?!?/p>
我當(dāng)然是得乖乖等她,因為我是個盲人!
母親走后我聽見這里面有女子的聲音,
“流氓!”
此起彼伏的咒罵聲充斥著我靈敏的耳朵。
不知道我被打了多久,治安員把我?guī)ё吡恕?/p>
在治安局里呆了很久母親也沒有來找我。
我萬念俱灰,對著滿目黑暗緩緩開口,
“我要舉報我的母親,她強行的扒走了我的眼角膜?!?/p>
1.
我面前的空氣突然被一股微弱的氣流攪動,有這一些些的劣質(zhì)煙草味道。
我能感覺到那應(yīng)該是治安員的手,他在試探我,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看不見。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真是可笑啊。
人心里的偏見真是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
在他眼里我恐怕只是一個闖進(jìn)女浴室、還撒謊裝瞎博同情的變態(tài)吧?
至于我說的什么被母親拋棄、被奪走眼角膜。
都只是我為了脫罪而編造的謊言。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人聯(lián)系方式?”
他見我沒什么反應(yīng)終于放棄了試探,開始例行公事地詢問。
語氣里充滿了不耐煩還有厭惡。
我木然地報上我的名字和早就沒人住的那個“家”的地址。
至于聯(lián)系方式?
我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
他嗤笑一聲,
“那你就先在這兒待著吧!”
我應(yīng)該是被拘留了吧。
盲人有自己獨特的計時方式。
我大概因該是被關(guān)了七天,還好我是被單獨關(guān)在了一間。
他們或許信了我是盲人或許沒信。
我也沒有再試圖向任何人解釋什么。
我知道,沒用的。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被當(dāng)成變態(tài)抓進(jìn)來的瞎子說的話。
我只是安靜地坐著或者躺著,用我靈敏的耳朵捕捉著周圍的一切聲音。
腳步聲,說話聲,鑰匙碰撞聲……這些聲音構(gòu)成了我世界的全部。
期間有治安員來提審過我兩次,還是問那些重復(fù)的問題。
我懶得再辯解,只是沉默。
他們大概也覺得我無藥可救了,問了幾句就走了。
我心里其實一直存著那么一絲微弱的希望,希望母親能來找我。
哪怕只是來罵我一頓,或者確認(rèn)一下我死沒死。
畢竟我是她親生的兒子啊。
雖然她拋棄了我二十七次。
但也許……也許這一次她會有一點點良心發(fā)現(xiàn)?
可我等了七天,等到拘留期滿,等到治安員打開牢門讓我滾蛋,她始終沒有出現(xiàn)。
一次都沒有。
我被扔出治安局大門。
外面陽光正好,刺得我眼睛生疼——哦,不對,我已經(jīng)沒有眼睛了。
那種灼熱的感覺只是皮膚對光線的感知罷了。
我站在門口茫然四顧。
或者說是“聽”著四周。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這個世界依舊喧囂,依舊運轉(zhuǎn)。
但好像我的存在與否,根本無關(guān)緊要。
也是,對于一個連親生母親都嫌棄的累贅來說,還有誰會在乎呢?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我裹緊了身上那件單薄的衣服。
下一步該去哪里呢?
2.
其實我并不是生來就看不見的。
我的眼睛是被我的親生母親和繼父,活生生“借”給我那個同母異父的弟弟了。
早些時候我還是能看見這個世界的。
那時候我們家雖然不算富裕但也算幸福。
可是在我五歲那年父親在一場意外車禍中去世了。
家里的頂梁柱塌了,母親整日以淚洗面。
但沒過多久她就帶著我改嫁了。
繼父是個跑運輸?shù)乃緳C,脾氣暴躁還嗜酒。
他不喜歡我,覺得我是個拖油瓶。
母親嫁給他之后,好像也變了一個人。
對我的態(tài)度也是急轉(zhuǎn)直下。
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討好繼父和后來出生的弟弟身上。
有了弟弟之后,我在那個家就徹底成了一個多余的人。
家里的新東西都是弟弟挑剩下的。
稍微做錯一點事就會招來繼父的胖揍,
“吃吃吃!就知道吃!跟你那個死鬼爹一樣沒用!”
繼父喝醉了酒,經(jīng)常揪著我的頭發(fā)往墻上撞,
“哭什么哭!喪門星!要不是你,你爸能死那么早嗎?!”
母親看著我被打,不但不阻止,反而在一旁惡狠狠地罵。
弟弟則是有樣學(xué)樣,仗著父母的寵愛對我頤指氣使。
我變得越來越沉默,越來越小心翼翼,像個影子一樣活著。
轉(zhuǎn)折發(fā)生在我十八歲歲,弟弟十五歲那年。
弟弟特別淘氣,那天爬到院子里那棵老槐樹上掏鳥窩,結(jié)果沒站穩(wěn)從樹上摔了下來。
腦袋磕在石頭上流了很多血。
送到醫(yī)院搶救,命是保住了,但醫(yī)生說他摔到了后腦。
視神經(jīng)受到了損傷,以后視力可能會受影響。
一開始只是視力下降,看東西模糊。
可過了一年左右弟弟的視力越來越差,最后幾乎完全看不見了。
醫(yī)生檢查后說是視網(wǎng)膜嚴(yán)重受損已經(jīng)無法逆轉(zhuǎn),除非……能找到合適的視網(wǎng)膜進(jìn)行移植。
從那以后家里的氣氛就變得更加壓抑了。
母親整天唉聲嘆氣,繼父也變得愈加暴躁,受害者自然就是我。
弟弟嬌生慣養(yǎng)慣了,突然這么大的落差自然也就瘋了許多。
可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們竟然會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我只記得那天早上天還沒亮,母親就把我從被窩里拉了起來。
奇怪的是她那天對我特別溫柔,還給我做了我最喜歡吃的雞蛋面。
繼父也難得地沒有罵我,還給我夾了個雞腿。
“小和啊,多吃點,看你瘦的?!?/p>
母親摸著我的頭,
“對,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p>
繼父也咧著嘴笑,露出一口黃牙。
我當(dāng)時心里雖然覺得奇怪,但更多的是受寵若驚。
這是我爸去世后他們第一次對我這么好。
我以為他們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了,終于肯把我當(dāng)成一家人了。
現(xiàn)在想來還是我太年輕,太天真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著飯,心里甚至還有一些小竊喜。
吃完飯母親又給我倒了一杯熱牛奶,說是給我補身體,
“喝了吧,乖?!?/p>
我沒有絲毫懷疑,端起杯子就喝了下去。
牛奶很甜,有點異樣的味道,
但我當(dāng)時太高興了,根本沒在意。
喝完牛奶后沒多久我就感覺頭暈乎乎的。
眼皮越來越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
因為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眼睛上蒙著厚厚的紗布,什么也看不見。
我想抬手去摸,卻發(fā)現(xiàn)雙手被綁在了床邊。
“媽?爸?”我害怕地喊著。
“小和,你醒了?”
是母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但似乎又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興奮?
“媽,我的眼睛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見了?”
我徹底慌了,
“別怕,醫(yī)生說你眼睛有點發(fā)炎,需要蒙起來治療幾天很快就好了?!?/p>
就在這時隔壁床傳來了弟弟歡呼雀躍的聲音,
“媽!爸!我看見了!我真的看見了!好清楚??!”
我能看見了……
看見了……
那一瞬間我如遭雷擊,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
他們是……他們是把我的視網(wǎng)膜……不,是眼角膜!
他們把我的眼角膜扒了下來換給了弟弟!
他們?yōu)榱俗尩艿苤匾姽饷骶谷粻奚宋遥?/p>
“不——?。?!”
從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只剩下了黑暗。
我徹底成了一個被遺忘在角落里的廢物,一個隨時可以被拋棄的累贅。
3.
一個瞎子,一個剛從治安司出來的瞎子能去哪里呢?
身上沒錢,也沒有家。
我孤零零的站在是治安所的門口,好似風(fēng)中落葉,
“小和?真的是你!你跑哪兒去了?媽找你找得都快急瘋了!”
是母親的聲音!
她怎么會在這里?
她不是……不是應(yīng)該早就把我忘了嗎?
我身體有些僵硬。
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一只帶著廉價香水味的手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走走走,跟媽回家!看你這孩子,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了?瘦了這么多!”
她一邊說一邊拉著我就走,好像真的關(guān)心我的死活一樣。
回心轉(zhuǎn)意了嗎?
良心發(fā)現(xiàn)了嗎?
我心里閃過有些荒謬的念頭,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恐懼取代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熱情,這種虛假的溫柔太熟悉了!
上次她和繼父對我這么好的時候,我就失去了我的眼睛!
這次她又想干什么?
我被她半推半搡地帶回了那個所謂的“家”。
一進(jìn)門就聞到一股飯菜的香味。
“快坐下,小和。”
母親把我按在椅子上,
“媽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肉,還有雞蛋羹,快吃點暖暖身子?!?/p>
繼父和弟弟好像也在桌邊坐著,難得地沒有對我冷嘲熱諷。
繼父甚至還給我遞過來一雙筷子,雖然語氣有些生硬,
“吃吧?!?/p>
這詭異的和諧氣氛讓我更加不安。
我捏著筷子卻沒有動,
“我不餓?!?/p>
我低聲說。
“怎么不餓呢?都瘦成這樣了!”
“乖,聽話,快吃點。你看你這臉白的,一點血色都沒有?!?/p>
她碰了一下我的臉,短暫愣神之后我躲開了,
“這孩子,還跟媽生分了?!?/p>
“行行行,不餓就不吃。那喝點湯,這雞湯我燉了一下午呢?!?/p>
我不敢吃,也不敢喝。
我怕,怕這飯菜里,這湯水里又加了什么東西,
“我真的不餓,媽,我有點累,想去睡會兒?!蔽艺伊藗€借口。
“哎,累了就去睡吧。”
母親沒有勉強,還幫我鋪好了床,
“被子都給你曬過了,軟和著呢?!?/p>
接下來的幾天,母親和繼父對我的態(tài)度簡直是三百六十度大轉(zhuǎn)彎。
不再罵我是“廢物”、“拖油瓶”,不再對我拳打腳踢。
每天好吃好喝地供著我,噓寒問暖,甚至還會主動問我想吃什么。
弟弟對我的態(tài)度也好了很多。
這種突如其來的“幸?!弊屛胰缱槡?,我知道這絕對不正常!
他們一定有什么別的想法!
又是一個早上。
我被一陣濃郁的飯菜香味喚醒。
母親把我拉到餐桌前,
“小和,快吃早飯!”
母親熱情地招呼著,
“今天媽特意給你做的,你得多吃點!”
要是正常的飯菜我還能吃下去,又是特意,我有點害怕。
跟當(dāng)年我失去眼睛的那天一模一樣!
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不餓?!?/p>
“怎么又不餓?”
母親的語氣開始有些不耐煩了,
“媽辛辛苦苦給你做的,你就這么糟踐你媽的心意?”
“真不餓,媽?!?/p>
我又重復(fù)了一遍。
“你這孩子怎么回事?!”
母親的耐心似乎耗盡了,聲音突然拔高,
“給你好臉你不要臉是吧?!老娘好吃好喝伺候你幾天,你還真把自己當(dāng)大爺了?!”
繼父也在旁邊幫腔,
“就是!白眼狼!喂不熟的東西!要不是看你還有點用,誰他媽管你死活!”
“媽,他是不是知道了?”
弟弟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聽到這話母親像是被點燃了引線徹底爆發(fā)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碗筷叮當(dāng)作響,
“知道了又怎么樣?!老娘生你養(yǎng)你,現(xiàn)在老娘病了,需要你貢獻(xiàn)點東西怎么了?!”
“那是你應(yīng)該做的!你個瞎子活著也是浪費糧食,能救你媽一命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你還敢挑三揀四?!”
她一邊罵一邊連推帶搡地把我往墻角逼,
“我告訴你,今天這腎你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由不得你!”
原來如此!
換腎!
我終于明白了!她這次不是要我的眼角膜了,她是要我的腎!
她估計是病了,需要換腎,所以才來把我找回來了。
真是我的“好”母親啊!
我試圖反抗,但一個瞎子哪里是兩個成年人的對手?
“放開我!你們這是犯法的!”
我嘶吼著。
“犯法?誰看見了?”
繼父獰笑著,拿出早就準(zhǔn)備好的繩子,
“等你的腎到了你媽肚子里,誰知道是怎么回事?到時候就說你自愿捐獻(xià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