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六章永泰十三年春。京郊官道上,一隊青篷馬車碾過泥濘的路。昨夜剛下過小雨,
路旁的槐樹還墜著水珠,微風(fēng)下?lián)u搖欲墜。晨霧里還浮著榆錢的清苦香氣,
江綰輕輕撩開簾子望向窗外,一邊回頭看向江文進:“爹爹,咱們家舉家搬遷至京城,
后續(xù)如何?我可聽說這京城寸土寸金,雖然爹爹你做生意賺了些錢,可我們要立足,
恐還是不夠的吧?!薄澳氵@丫頭,盼著你爹爹好吧。”江文進狀似不滿,
又摸摸下巴:“我們江家在南方雖是有了些名頭,但爹爹總覺得這京城有更大的機遇。
正巧禮部侍郎趙大人愿意為我們牽線搭橋,他看中江家的財,我要借他的勢站穩(wěn)腳跟,
兩廂合作,豈不正好?!薄暗f的是,來日必要掙大錢,給女兒買首飾。
”江綰笑嘻嘻的挽上江文進的胳膊?!熬U綰啊,你今年也有十五了,
來京城也可以好好相看相看如意郎君了。之前那些——”江文進像是想到些什么,
眉毛一豎:“哼,歪瓜裂棗,蹬鼻子上臉,憑什么瞧不起商戶,也不看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爹爹莫氣,女兒還不想嫁呢,爹爹莫要著急了,當(dāng)心身體 。
”江綰一邊拍著江文進的背,給他順著氣兒,一邊哄著他?!鞍Γ膬耗苣?。
”江文進嘆了口氣,繼續(xù)道:“不嫁人爹爹也陪不了你一輩子,綰綰,爹爹知你有才,
一輩子呆在商賈之家,委屈了你。京城才能給你更多機會,你明白嗎?
想你娘親當(dāng)初也是如你這般聰慧,可惜啊——”江綰默默低下頭:“女兒省的了。
”“好孩子?!苯倪M拍拍她的手。入永定門已近晌午。春陽曬軟了官道兩旁的槐膠,
守城衛(wèi)兵正揪著個布衣青年盤查。那人背著竹編藥簍,簍中紫蘇與忍冬藤糾纏著探出來,
青衫下擺沾著郊外新泥?!奥芬俊毙l(wèi)兵的刀鞘挑起藥簍。青年不疾不徐從袖中摸出文牒,
腕骨處一道淡紅疤痕蜿蜒入袖,他將文牒遞給衛(wèi)兵:“回軍爺,在下林鶴眠,
杏林棠坐診大夫?!鄙ひ羲平^竹瀝,清潤里透著苦意。只見那衛(wèi)兵聽完臉色一變,
恭恭敬敬的向面前人行了個禮:“原來是林大夫,失敬了。”車隊恰在此刻停滯。
江綰聽見父親驟然急促的咳嗽聲,藥匣銅鎖叮當(dāng)亂響。她掀開簾子欲喚錦棠取水,
卻見那青衫大夫已立在車轅前。“老爺這咳聲空如破甕,可是咳中帶血?
”林鶴眠指尖搭上江文進的脈,袖間滑出半截銀針囊。他說話時并不看人,
目光落在車尾捆扎綢緞的麻繩結(jié)上——那是江南特有的雙環(huán)漁人結(jié)。江綰攥緊袖中繡帕。
春風(fēng)忽卷,將帕角繡的杏花花瓣拂過青年的腕間舊疤。林鶴眠指尖微頓,自袖中撿出一瓶藥。
“我是杏林堂的坐診大夫,這是在下自己調(diào)制的藥丸,老丈服用可緩急。
”林鶴眠將藥瓶遞給江綰,眼睛盯著自己手腕上的那道疤,輕聲說著。江綰將信將疑,
她從來不知曉還能有這般年輕的大夫,左右也不過大她三歲,可看那衛(wèi)兵恭敬的模樣,
想來是有幾分本事的。江綰接下了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林鶴眠:“多謝公子了。
”林鶴眠收回手:“小姐不必客氣,我是醫(yī)者?!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背上的藥簍撞到了旁邊的一棵杏樹,紛紛揚揚的白瓣灑落一地,也落了一些到林鶴眠身上。
他沒站穩(wěn),踉蹌了兩步,才繼續(xù)往前走。江綰沒忍住,笑出了聲。只見林大夫走的更急,
耳朵也不知是否紅了,疾風(fēng)帶起了一片花瓣,江綰輕輕捻住一瓣,鼻子湊近嗅了嗅。
輕輕淺淺的香氣飄蕩著。2 第七章車隊緩緩?fù)ㄟ^城門,喧囂聲如潮水般涌來。
叫賣聲、馬蹄聲、談笑聲、孩童的哭鬧聲交織在一起,震得江綰耳膜發(fā)痛。
各種陌生的氣味也撲面而來,都夾帶著屬于北方獨有的干燥塵土氣息。江綰掀開簾子一角,
偷偷地窺視著這一條繁華的街道,看著形形色色的人來來往往又匆匆而過。忽地,馬車停了。
江綰不明所以,欲將簾子掀得更開卻被父親阻止了:“莫要隨意露面,
這京城不比我們那小地方?!苯U悻悻放下窗簾,問道:“為何停了?
”“前邊是內(nèi)閣大學(xué)士的轎子。在京城,見到這種朱紅的轎子必須讓道,否則容易得罪權(quán)貴。
”江文進壓低聲音解釋道。江綰瞬間明白了權(quán)勢在京城的重要性,
這可不是幾個錢所能比擬的。車隊穿過繁華的街市,拐進一條相對安靜的街道。
這里的宅院都安安靜靜立著,莊嚴(yán)的很,
門楣上的牌匾顯示著主人的身份——“李府”“王宅”“趙寓”,個個筆力雄渾,
想來也是出自,名家之手?!暗搅恕!彪S著江文進的聲音,
馬車停在了一座青磚灰瓦的宅院前。門楣上“江寓”二字嶄新發(fā)亮,顯然是剛掛上沒多久。
江綰在錦棠的攙扶下下了車,抬頭打量著這座新府邸,與之前的府宅來比,確是更威嚴(yán)。
“進去吧,”江文進拍了拍女兒的肩,“里面按照江南的樣式修葺過,你應(yīng)當(dāng)會喜歡。
”江綰心里一陣暖,這府宅確是像之前的樣式,房間也是別無二致。就是院前空曠了些。
“院前移栽棵杏樹吧,春日開的正好?!苯U不知想到了什么,轉(zhuǎn)頭吩咐錦棠。不多日,
江綰房前的院里便多了一棵杏樹,因著剛移栽,開的稀稀疏疏,也別有一番滋味。
春日多柳絮,飄飛起來是沒完沒了。江文進本就有咳疾,這柳絮一飛,整個人便不太好了。
多日來連連吃藥也不見好,江綰心憂之際想起剛來京城時碰到的大夫,
那藥……倒是有幾分效用,不如再找他給爹爹開些藥吧。叫什么來著……似是……對了,
叫杏林堂。驅(qū)車到杏林堂時已是午時,日頭正曬著??蛇@堂前卻是人滿為患,
江綰只能在馬車?yán)锖蛑?。馬車簾隙透進的光斑在江綰裙裾上跳動,他第三次掀開紗簾時,
杏林堂前的隊伍仍不見短。青磚門楣下懸著“妙手回春”的匾額,被日光曬得泛著金邊。
“小姐,不若先回府?”錦棠遞來浸過薄荷水的帕子,“奴婢在此候著,
輪到……”話音未落,堂內(nèi)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人群如潮水分開,
兩個藥童攙著一位白發(fā)老嫗匆匆出來,后面跟著個青綠身影。林鶴眠半蹲著替老嫗把脈,
衣袖沾了藥水也渾不在意,陽光將他眉間皺起的紋路照的清晰?!笆羌被鸸バ摹?/p>
”他抬頭吩咐藥童,“取我銀針來。”再轉(zhuǎn)頭,透過人群撞上了江綰的眼睛,他微微一愣,
又低頭仔細(xì)診治那老嫗去了。只是春日,日頭卻越來越曬,還好吹來一陣風(fēng),吹散了熱氣,
吹開了湖面,春水一片蕩漾?!板\棠,取茶來?!碑?dāng)林鶴眠終于直起身,一盞茶已遞到眼前。
他怔了怔,順著青瓷碗沿上看,正對上江綰微微低垂的睫毛。她今日梳了簡單的垂云髻,
鬢邊只簪一只白玉杏花簪,陽光透過釵身,在她頰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傲执蠓蛐量?,
不知可否借一步說話?”江綰的聲音借著輕風(fēng)傳來。3 第八章后堂的藥香濃烈,
林鶴眠凈手的間隙,江綰注意到他案頭攤開的醫(yī)案,密密麻麻地批注著,彰顯著主人的認(rèn)真。
“江小姐是為令尊而來吧。”他忽然開口,引回江綰的視線?!傲执蠓蜻€會算嗎?
”江綰看著他,眼睛微彎?!斑@倒不是,”林鶴眠垂下眼,掃了掃身上不存在的灰塵,
再開口眼睛已是瞧向別處,“三月柳絮傷肺經(jīng),這幾日接診的咳癥皆如此。
令尊此前咳癥便比較明顯,近日恐怕會發(fā)作得厲害?!薄傲执蠓蛐募?xì),這也記住了。
家父這幾日確實咳得厲害,喝了多少藥也不見好。上回林大夫給的藥效用好,
今日特地來拜訪?!苯U繼續(xù)開口。林鶴眠聞言,指尖微微一頓,
隨后將擦手的帕子折好放在一旁,聲音溫和:“林小姐過譽了,這是醫(yī)者的本分。
”他轉(zhuǎn)身從藥柜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遞過去,“這是新配的潤肺散,用枇杷露調(diào)服,
早晚各一次。若三日后仍不見減輕,需再診脈調(diào)治?!彼D了頓,目光落在江綰微蹙的眉間,
又補充道:“近日風(fēng)燥,令尊需忌辛辣,亦不可貪涼。若夜間咳甚,咳取梨膏一匙含服,
暫緩癥狀。”江綰接過藥瓶,指尖不經(jīng)意觸碰到他冰涼的袖口,輕聲道謝:“林大夫費心了。
”林鶴眠卻已側(cè)身去整理案桌上的醫(yī)案,只留給她一個清瘦的側(cè)影:“不必言謝。
倒是江小姐……”他忽然停下,似在斟酌用詞,“數(shù)日操勞,面色稍欠。
后堂有剛煎的茯苓茶。若不嫌苦,可飲一杯盞再走?!苯U微微一怔,隨即莞爾,
“那我便向林大夫討要一杯茶了。林大夫倒是個心細(xì)的人兒,對人都這般體貼嗎?
”林鶴眠手上的動作一滯,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垂下眼簾,語氣平靜:“醫(yī)者本分而已。
”他轉(zhuǎn)身取過茶壺,倒了一盞茶給她,“茯苓安神,江小姐想必近日憂思過重,飲些茶,
想必能舒緩一二?!苯U接過茶盞,指尖感受到微微的熱意,輕抿一口,
苦中回甘的茶香在唇齒間蔓延。她抬眼望向林鶴眠,眼底笑意盈盈:“林大夫的茶,
倒是比我想象的甜些?!绷助Q眠依舊垂眸整理醫(yī)案,聞言指尖微微一頓,
淡淡道:“加了一味甘草,中和苦味。”江綰將茶盞捧在手心,故作嘆息:“原來如此。
我還當(dāng)是林大夫特意為我調(diào)了味道,看來又是‘醫(yī)者本分’了?”這話調(diào)侃意味濃厚,
實在不像一位閨閣小姐說出的話,林鶴眠偷偷紅了耳朵。他這次終于抬眼看她,眸光清透,
卻在她含笑的注視下微微偏開視線:“江小姐說笑了?!贝巴庖魂囷L(fēng)過,
卷起幾瓣落花貼在窗柩上。江綰望向窗外,忽然輕聲道:“林大夫,
你說這風(fēng)燥……可我覺得,今日的風(fēng)可比日頭溫柔的很。”林鶴眠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沉默片刻,忽然開口:“若江小姐喜歡,后院的杏花開了,風(fēng)過時……”他頓了頓,
似在懊惱自己的多言,轉(zhuǎn)而道,“茶涼了,我再添些熱的?!苯U捧著尚且溫?zé)岬牟璞K,
眼中閃過一絲狡黠:“杏花?我方才進來時竟沒注意到。林大夫若不忙,可否帶我一觀?
”其實哪里沒有注意到,風(fēng)一吹,杏花瓣四處晃蕩,這春,顯眼的很。
他握著茶壺的手緊了緊,終是放下,轉(zhuǎn)身取下掛在墻上的素色外衫:“稍等,風(fēng)大。
”語氣依舊平淡,卻已邁步向后院去。江綰望著他的背影,
悄悄將剩下的半盞茯苓茶一飲而盡,苦的皺了皺眉,卻又忍不住笑了——這次,可沒有甘草。
4 第九章江綰跟著林鶴眠穿過回廊,微風(fēng)拂過,一片片花瓣落在腳下,
倒是比她還迫不及待。她故意放慢腳步賞花,落在他身后半步,
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他清瘦挺拔的背影上?!傲执蠓蚱饺找渤砗笤嘿p花嗎?
”她的聲音飄蕩在春風(fēng)里。林鶴眠腳步未停,聲音依舊平靜:“偶爾。
藥圃里的草藥需時常照料,順路罷了?!薄霸瓉砣绱??!苯U唇角微揚,
“我倒覺得這是個散心的好地方?!彼麤]有回答,只是微微側(cè)身,示意她看向右側(cè)。
江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一棵杏樹靜靜立在院角,朵朵杏花爭相開放,綴滿了枝頭,
風(fēng)一吹,便簌簌落下幾瓣?!罢婧每??!彼挥奢p嘆,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
指尖輕輕地捻了捻,湊在鼻尖,笑著看向林鶴眠,“還有淡淡的香氣。”林鶴眠站在她身側(cè),
目光落在她指尖上那抹白,沉默片刻,忽然道:“杏花具潤肺止咳、疏解肝郁等功效,
也是味好藥材。江綰抬眼看他,眼里是止不住的促狹:“這是要我?guī)Щ厝ソo爹爹的意思?
”他一怔,再開口帶了些無奈;“只是隨口一提,習(xí)慣作祟罷了?!彼p笑出聲,
故意湊近一步,仰頭看他;“那林大夫可知道,杏花除了可以入藥,還能做什么嗎?
”她眼里滿是認(rèn)真。林鶴眠后撤了半步,與她拉開距離,語氣依舊平淡,
只是脖頸的顏色卻不大對了:“泡酒,制糕,或是熏香?!薄斑€有呢?”她歪頭追問。
他抬眸看她一眼,似是不解她為何執(zhí)著于此,
但還是答道:“杏花在民間有新生與希望的意寓,還象征著幸福吉祥,還有……”話到此處,
他忽然停住,像是意識到什么,耳尖紅的更顯眼了?!斑€有什么?林大夫這么不說了?
”江綰眼中笑意晃眼。林鶴眠似是意識到什么,他別過眼,聲音低了幾分:“江小姐既知,
何必再問?!薄拔也恢?,林大夫,為何不說清楚些?”江綰眨了眨眼,故作無辜。
林鶴眠沉默片刻,終于轉(zhuǎn)回視線,眸光微深:“江小姐今日……是專程來戲弄在下的嗎?
”江綰一愣,隨即笑出聲來:“原來林大夫也會惱啊?”他深吸一口氣,似在平復(fù)情緒,
而后淡淡道:“風(fēng)大了,江小姐若無他事,還是早些回府吧,令尊等著呢。”見他轉(zhuǎn)身欲走,
江綰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語氣軟了幾分:“我開玩笑的,林大夫別生氣,
藥我早已讓家仆送回去了。”林鶴眠腳步一頓,
垂眸看了眼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沒生氣?!彼砂桶偷恼f了句。江綰松開手,
笑意盈盈:“那林大夫可否再陪我看會兒?這花……我還沒看夠呢?!彼聊?,
終是輕輕“嗯”了一聲,重新站回他身側(cè)。風(fēng)過庭院,杏花又落地起舞,兩人并肩而立,
誰都沒有說話。江綰悄悄側(cè)眸,瞥見林鶴眠靜靜站著,陽光給他鍍上一層淺金色光暈,
她忽地覺得這滿院的花也失了幾分色彩?!傲执蠓??!彼p聲喚他。“嗯?”他微微偏頭,
目光落在她臉上。“我忽地想起來,杏花也可制茶。
”她眨了眨眼,“許是沒有茯苓茶這般苦?!绷助Q眠沉默一瞬,道:“我倒是忘了,
多謝江小姐提醒?!苯U見他不接自己的話茬,也不客氣:“那不知下回,
可否有幸喝到林大夫制的杏花茶呢?”“若江小姐有意,在下可以試試?!绷助Q眠輕嘆一聲,
無可奈何。他從未見過這般女子,行止有禮,卻又大膽奔放,還……真是不一樣,他想。
“好,”江綰笑了,“我便等著了?!彼矎奈匆娺^這般男子,溫潤有禮,
脾氣……倒是好的沒話說,不過才第二面,怎就無禮逗弄人家呢,她暗自懊惱。
5 第十章“林大夫——林大夫——”外邊傳出一陣長呼,打斷了二人的思緒。林鶴眠上前,
扶住撐著雙膝喘氣的伙計。那伙計氣喘連連,好一會兒才喘勻氣:“林大夫,
城南破廟那兒有個孩童摔……摔了,您……您給去瞧瞧吧?!绷助Q眠聞言,眉頭一皺,
立即去藥房取出幾味藥材和包扎用的紗布,動作干凈利落?!皞麆萑绾危?/p>
”他一邊收拾藥箱一邊問道,聲音依然溫潤,卻多了幾分緊迫。“聽、聽說從高處摔下,
額頭破了,血流不止……”伙計抹了把汗。林鶴眠聞言手上動作更快,
藥箱扣合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轉(zhuǎn)身對江綰拱手:“急癥難緩,恕在下失陪。
”江綰還未來得及說話,那青衫身影早已大步流星跨出門檻。她追到院門口,
只見林鶴眠衣袍翻飛穿過街巷,背影竟比平日多了幾分凌厲?;镉嬓∨苤诤竺?,
很快被拉下老遠(yuǎn)。“小姐,咱們回府嗎?”錦棠上前小聲詢問。江綰望著遠(yuǎn)處揚起的塵土,
突然提起裙擺:“跟上去看看?!彼奶膮柡Γ讲帕助Q眠轉(zhuǎn)身時,
她分明看見他腰間的玉佩撞在藥箱上裂了道細(xì)紋——這樣持重的人,
竟急得連貼身之物都顧不上了。城南的破廟比想象中的更遠(yuǎn)。江綰趕到時,
破敗的屋檐下已圍了一圈人。她透過人群,正看見林鶴眠跪在臟污的地面上,
用紗布按著孩子血流如注的額頭。那是個約莫八九歲的乞兒,臉色慘白的像張紙。
“按住這里?!绷助Q眠抓過旁邊老乞丐的手壓在紗布上,自己飛快打開藥箱。
他取藥時袖子浸在血泊里也渾然不覺,江綰看見他指尖在微微發(fā)抖——不是恐懼,
而是太過用力。當(dāng)林鶴眠將搗碎的止血藥敷在傷口時,孩子突然撕心裂肺地哭喊起來。
圍觀者都倒吸涼氣,卻見大夫單手解下自己的玉佩,輕輕放在孩子手里:“忍一忍,你看,
這是哥哥的護身符,現(xiàn)在用來保護你。”江綰怔住了,那玉的色澤不算上乘,但也值幾個錢,
就這般送人了……血終于止住時,夕陽已經(jīng)西斜。
眠婉拒了老乞丐遞過來的破碗和他送出去的那枚玉佩——碗里盛著或許是他們僅有的三文錢。
他彎腰背起昏睡的孩子:“傷口不能臟,這幾日來杏林堂養(yǎng)傷吧?!蹦抢掀驌渫ㄒ宦曄鹿?,
雙膝重重地磕在地上,一聲脆響叫人心顫:“多……多謝林大夫,老夫……老夫無以為報。
”說完頭就要磕下去。一雙手扶住了他——是江綰。老乞微微一愣,林鶴眠也愣住了,
他將背上的孩子往上顛了顛,抬眼與林綰對視。兩人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深意,微微頷首。
林鶴眠溫聲對人說:“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老丈你不必如此,快起來吧。
”那老乞便順著江綰的攙扶起來了,眼角還掛著淚:“好人吶……好人……”林鶴眠笑笑,
也不再多說。背著那小乞丐往外走,又邊轉(zhuǎn)頭對身旁的伙計說:“再給這邊送些糧食,
和御寒的衣物吧?!闭f罷,又看向門口堆積在一起的乞丐們,其實大多數(shù)都是無家的孩子,
都是好不容易活下來的,臉上都灰撲撲的,只見一雙雙眼睛分外明亮?!傲执蠓颍?/p>
咱這……快入不敷出了……這醫(yī)館平日收費水準(zhǔn)也不高……”那伙計左右為難。
“走我的賬吧?!闭f完他頓了頓,“平日是我疏忽了?!蹦樕蠋Я诵┣敢狻!澳膬旱脑?,
能請您做坐館大夫,是我們的榮幸。杏林堂平日也會捐些貨資,只是近日收入不夠了。
”那伙計不好意思地?fù)蠐项^,“我再向老板申請一下吧。”“我會跟老板商量的,
你先送些東西過來吧,有勞了?!彼^續(xù)道?!昂绵??!蹦腔镉嫾贝掖肄k事去了。
6 第十一章林鶴眠背著那孩子慢慢走著,江綰看清楚方才的情況兩步追上他:“林大夫,
可是缺銀錢?”這話問的冒昧又失禮,她頓了頓,補充道:“抱歉,有些冒昧。
但是我瞧著這些孩子實在可憐,若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地方,還請林大夫直言。
”林鶴眠停下腳步,側(cè)身時肩上的孩子發(fā)出輕微的鼾聲。斜陽拉長了他的影子,
也將他的眼睛照成了琥珀色:“江小姐有心了,不過這里江小姐還是少來的為好。
”“送些東西總還是成的?!苯U堅持。
林鶴眠沉默半晌才道:“那我便替這些孩子謝過江小姐了。”她笑笑轉(zhuǎn)頭看著那些孩子,
有怯生生的,有好奇打量的,都還透著這個年紀(jì)的美好。林鶴眠背著熟睡的孩子,
腳步在青石板上踏出輕微的聲響。江綰注意到他右肩的布料被孩子的口水浸濕了一小塊,
在夕陽下泛著微光?!傲执蠓颍苯U快走兩步與他并肩,取出自己的帕子遞過去,
“你肩上……”林鶴眠順著她的目光側(cè)頭看到了自己肩上浸濕的那塊布料,微微搖了搖頭,
動作很輕:“無礙,江小姐快些回吧,這里不宜久待?!苯U壓下心中疑惑,
與林鶴眠拜別:“那我便先走了,告辭。”“告辭,”說完又像是想起什么,
從藥箱中取出一瓶藥遞給江綰,“回去后江小姐還請服用,這里并非干凈的地方,
衣物也請做好清潔。”“為何?”江綰忍不住發(fā)問了。林鶴眠欲言又止,
看著她干凈的眼睛還是開了口:“這里的孩子大部分是染過時疫的,我已將他們治好,
江小姐請放心,只是為了以防萬一,還請江小姐照我說的做吧?!彼穆曇舯韧盹L(fēng)還輕。
江綰聽了心頭也是一跳,林鶴眠見她面色變了,嘆了口氣:“江小姐今日實在不該跟來的。
”江綰知曉自己做錯了事,低下頭:“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闭f完又悄悄抬眼看向林鶴眠。
林鶴眠將她的小動作瞧在眼底,笑了:“江小姐今日已經(jīng)道過很多回歉了,既是無心,
我又何必揪著不放呢?!倍诉呎f著話邊往外走,夕陽柔和。林鶴眠背上的孩子動了動,
將臉埋進他的頸窩,他忽地開口:“江小姐可知這場時疫?”江綰沉默一瞬,
開口:“我并不知道。”“也是,江小姐才進京城,”他緩緩說道,
“其實京城里很多人也不知道,這場時疫來的兇急,但規(guī)模卻小,江小姐可知為何?
”“為何?”“因為燒的夠快,一個村子連著另一個村子,風(fēng)一吹,火便漫了天,
燒荒了幾個村子和兩座山。沒有人知曉緣由,他們只是普通百姓,被瞞得死死的,
都只當(dāng)天災(zāi),惋惜著逝去的人?!蹦荷珴u濃,林鶴眠的眼睛在陰影中顯得格外幽深,
眼底埋著悲愴。江綰被這樣的眼神燒著了,
心底泛著酸澀:“那這些孩子……”“是他們父母拼命保下的……”林鶴眠像是想到了什么,
再開口聲音已經(jīng)是發(fā)著顫,說了半句也不再愿意多說了。其實林鶴眠至今記得那漫天的火光,
火堆里傳出一陣又一陣的嘶喊,他們乞求著往外沖,卻被一槍穿過腹部挑了回去,
最后……燒成了一捧焦灰?!罢嬖摶厝チ?,江小姐?!彼穆曇敉钢v。
江綰滿腹疑問也只好咽下去,化為一句再見。
7 第十二章院前的杏花隨著時間推移走回了枝椏上,再也不是剛移植回來時的稀疏模樣。
江綰靠在窗前,呆呆地望著樹上的鳥兒從這枝頭蹦到另一枝頭,搖落了一片又一片的花瓣。
錦棠從推門而進,帶來了已有半月不見之人的消息:“小姐,外邊有人送來了兩罐茶,
說是小姐您要的。”江綰聽見聲音動了動,側(cè)頭看向錦棠:“那人什么模樣?
錦棠將茶罐輕輕放在桌上,回憶道:“是個生面孔的小廝,約莫十七八歲,
穿著一身灰色布衣,說是幫別人送東西。我問他幫誰送的,他只搖頭不答,放下東西就走了。
”江綰指尖撫過冰涼的青瓷茶罐。掀開蓋子時,一股茶香縈繞而上,
罐底壓著張對折的杏花箋,展開后露出力透紙背的字跡:“新茶焙火重了些,
記得用山泉水醒兩刻。”窗外突然傳來撲簌簌的響動,那只頑皮的鳥兒終于折斷了細(xì)枝,
連帶幾朵完整的杏花跌進窗欞。江綰彎腰拾起沾著晨露的花瓣,
突然將茶罐往錦棠懷里一塞:“備車,去杏花堂?!薄靶〗氵@是要……”江綰捻碎花瓣,
輕快一笑:”品茶。”錦棠抱著茶罐,遲疑道:“可杏花堂今日不是歇業(yè)嗎?
”江綰已走到妝臺前,隨手將捻碎的花瓣丟進瓷盞里,取出一支玉簪挽發(fā):“歇業(yè)才好,
清凈?!彼讣恻c了點杏花箋上的字跡,唇角微揚,“這茶若不用山泉水醒著,
豈不是辜負(fù)了人家一番心意?況且他上回給爹爹的藥是極有效的,可不得好好感謝人家一番?
”錦棠無奈,知曉自家小姐平日雖舉止有禮,待人接物也是極有分寸的,
但本質(zhì)上不過還是個十多歲的姑娘,還是被老爺慣著長大的,這會兒孩子氣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馬車碾過青石路板,穿過城內(nèi)最熱鬧的街巷。杏花堂的匾額半掩在垂柳之后,
門前的石階上零星落著幾片花瓣,果然閉著門。江綰卻不等錦棠上前叩門,
徑直推開了側(cè)邊的小窗——那窗欞竟未拴緊,輕輕一碰便開了。“小姐!”錦棠壓低聲音,
“這、這不合規(guī)矩……”錦棠徹底驚了, 她、她家小姐何時做過這樣的事,
她急得在原地跺腳。江綰回頭沖她眨眨眼:”你且在外頭等著?!罢f罷,
拎起裙角利落地翻進了窗內(nèi)。堂內(nèi)光線昏暗,唯有幾縷陽光透過窗紗斜斜地映在桌案上。
江綰緩步走進,指尖撫過案上溫?zé)岬淖仙皦亍獕刂羞€有半盞未涼的茶,
顯然方才還有人在此。江綰將動作放得更輕,微微秉著氣息,
心中有些懊惱自己今日做事為何這般沖動。她踱步走向后堂,像只捏著爪子的貓,
就要掀開草簾時,另一只手卻先她一步掀開草簾。江綰呼吸一滯,看向眼前人。
“哪里來的小賊?”林鶴眠就這么站著,一手掀著簾子,一手還拿著醫(yī)案,
在陽光下笑的溫和。江綰忽地臉熱了,撇開眼,不會說話了。
緊接著又聽見身旁的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江小姐……你還真是……讓我難辦啊。
”江綰臉更紅了,顏色跟著陽光一起爬上她的耳尖,將整個人攏在陽光底下。
林鶴眠愣愣地看她一會兒,突然咳了一聲,開始教育她:“江小姐,
別人的房子是能隨便翻窗進的嗎?”江綰尷尬,這不過才第三面,她就翻人家窗子,
她只好干巴巴道:“不是?!薄敖?jīng)常干這事嗎?”“沒、沒有?!薄八ち嗽趺崔k?
”“不、不會?!薄澳窍禄啬芮瞄T嗎?”“能……”林鶴眠問一句江綰答一句,
看起來乖巧的很,好像剛才翻窗的人不是她一樣。他見眼前人頭越埋越低,嘆了口氣,
轉(zhuǎn)問:“找在下有什么事嗎?”不料眼前的人臉更紅了,連脖子都要燒著了:“沒、沒事,
我、我回去了?!闭f完人轉(zhuǎn)身就要走。她確實羞窘,來了也不是什么急事,也沒講規(guī)矩,
那句“來找你喝茶”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林鶴眠見人羞到轉(zhuǎn)身要走,手比腦子快,
拉住了江綰的手腕,無奈道:“跑什么,既然來了,便喝杯茶吧。
”8 第十三章兩人面對面坐著,江綰手里捏著杯剛泡好的杏花茶,低著頭細(xì)細(xì)吹著,
林鶴眠靜靜看著她鵪鶉一樣,唇角微微上揚,也沒有說話,二人靜靜坐著。
最后還是林鶴眠打破了這份寂靜,他輕輕放下茶杯,溫聲道:“這杏花茶味道如何?
”“回味甘甜,很好喝,多謝林大夫?!绷志U聲音細(xì)若蚊吟。他眼中笑意更深:“不必客氣,
若是喜歡,我再制兩罐,也不必特意跑這兒來翻窗品茶?!苯U耳尖泛紅,
抬眼看他:“我今日貿(mào)然前來……實在是唐突了?!绷助Q眠搖頭:“無妨。
只是下次——”他故意頓了頓,“記得走正門。”她手指捏緊了茶杯,指尖摩挲著杯口,
嘆口氣,破罐子破摔:“我知錯了,林大夫別調(diào)笑我了?!币娝@副模樣,
林鶴眠終是沒忍住,輕笑出聲?!靶恿痔媒袢諡楹伍]館了?”江綰轉(zhuǎn)移話題。
林鶴眠指尖在杯沿輕輕一叩,笑意微斂:“今日是家父忌日,杏林堂閉館半日,
正要去城郊掃墓了。”江綰聞言一怔,慌忙放下茶盞:“是我冒失了,
竟在這種日子打攪你……”她起身便要行禮道歉,卻被林鶴眠虛扶住手腕。“我說過的,
你不必總是道歉?!彼溟g還沾著未散的藥香,“倒是你來的巧,后院的杏花開到七分,
可要隨我去折幾只供在案前?”她望著他眼底淺淡的寂寥,鬼使神差地點頭:“好。
”穿過回廊時,江綰忽然拽住他衣袖:“等等!”從荷包里掏出一個油紙包,
“今早帶出來的糕點,本想……現(xiàn)在正好當(dāng)貢品。”林鶴眠怔忡接過,
紙包上還留有她的體溫。忽有風(fēng)過,吹得她鬢邊碎發(fā)紛揚,他下意識伸手,
卻在要觸及之時收回手,轉(zhuǎn)而拂去落在她肩頭的杏花?!岸嘀x?!彼麊≈ぷ拥乐x。
城郊有些許的遠(yuǎn),二人一前一后地乘著馬車趕路。林綰暗自后悔,
自己做人做事何時這般不妥當(dāng)了,人家父親忌日,她跟著去掃什么墓,也忒沖動了。
林鶴眠這邊也扶著額懊惱,帶著姑娘家來給父親掃墓,這真真是昏了頭,
父親知曉了怕是要指著他鼻子罵了。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心里卻暗暗滋長著些別的什么東西,明明才短短幾面……杏花零落的山道上,
江綰跟在林鶴眠的身后,懷里抱著新折的花枝,鞋尖沾了泥也渾然不覺。
遠(yuǎn)處幾座青冢隱在薄霧里,碑前香燭早已燃盡,只剩一截冷灰。林鶴眠蹲下身,
用袖子擦了擦墓碑上的露水:“父親,我?guī)Я诵┠鷲鄢缘膩怼!备恻c被端正擺在石臺上,
油紙掀開的聲響驚飛了枝頭的麻雀。江綰悄悄將杏花挨著碑角放下,
忽見縫隙里卡著半片枯葉,便伸手要去摘。指尖剛觸及青石,
卻被林鶴眠一把握住手腕——“有苔蘚,當(dāng)心滑。”他掌心滾燙,語氣卻淡,
另一只手遞來帕子,“墊著擦?!彼笾磷鱼渡瘢?/p>
忽見碑文右角下刻著小小一行“子鶴眠立”,石痕已泛舊,像是被摩挲過千萬遍。山風(fēng)掠過,
林鶴眠正往銅盆里添紙錢?;鹈绺Z起的剎那,
江綰突然對著墓碑鄭重拜了三拜:“林……伯伯,我會常來陪林鶴眠……陪林大夫說話的。
”飛灰迷了眼睛,她沒看見身旁人陡然縮緊的手指,也沒聽見那聲淹沒在風(fēng)里的“多謝”。
9 第十四章墓前紙灰未冷,山風(fēng)驟起。江綰在風(fēng)中看著林鶴眠沉默著燒紙,
忽然開了口:“林伯伯生前一定也是個很溫柔的人吧?”林鶴眠燒紙的動作頓了一下,
才繼續(xù)接上,火光映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深邃的輪廓。他低聲道;“嗯,
他待人總是很耐心?!苯U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方才看到碑文上的‘子鶴眠立’。
想著林伯伯生前是做什么的?能教出你這樣出色的醫(yī)者,想必也是杏林中人吧?
”林鶴眠沉默了一會兒,將最后一張紙錢投入火中,才緩緩開口:“他曾是太醫(yī)院的御醫(yī)。
”江綰瞳孔微微放大:“太醫(yī)院?那林伯伯豈不是……”“五年前因故離宮,隱居在此。
”他打斷了她的話,聲音平靜的像是在講述別人的故事,“后來開了間小藥鋪,直到去世。
”江綰注意到他說“因故”二字時,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銅盆邊緣,
她輕聲道:“所以你的醫(yī)術(shù)是跟林伯伯學(xué)的?”“不全是?!彼酒鹕?,
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澳恪t(yī)術(shù)這般好,為何不去太醫(yī)院?”江綰斟酌著開口。
只見林鶴眠低著頭繼續(xù)整理衣擺,半晌沒有作出回答。
突然從老松后傳來一聲暴喝:“因為這傻子立過血誓!”江綰驚了一跳,循著聲音望去。
一個灰衣老者扛著藥鋤躥出來,腰間葫蘆叮當(dāng)亂響。“師父?!绷助Q眠安安靜靜地行了禮,
對來人沒有半分意外?!昂?,傻小子今日怎得帶了個姑娘過來,是給你爹找的兒媳嗎?
”何有生再開口已是平靜,帶著幾分不著調(diào)。林鶴眠尷尬的咳了一聲:“師父,您別亂說,
有損……”他自己也不知如何圓回來了,又損什么?是他自己將人帶了過來,
這站在父親碑前,無論如何也是說不清的?!坝袚p……有損姑娘清譽。
”林鶴眠聲音越來越低?!扒遄u?”何有生怪笑一聲,看著他這鵪鶉模樣有些稀奇,
腰間葫蘆隨著他夸張的動作哐當(dāng)作響,“帶著人家姑娘跑這么遠(yuǎn),這會兒倒是講究起來了?
”他突然湊近江綰,渾濁的眼睛里閃著精光:“丫頭,這小子給你灌什么迷魂湯了?
”江綰耳根發(fā)燙,手指不自覺絞緊了袖口。她本該在鋪子里跟著爹爹學(xué)習(xí)經(jīng)商,
卻鬼使神差的跑去醫(yī)館找人品茶,還來了這地方?!扒拜呎`會了?!彼χ毖常?/p>
再開口時已是鎮(zhèn)定,“小女子只是好奇,林大夫這般好的醫(yī)術(shù),怎么不進太醫(yī)院?
”倒是聰慧,曉得把話題引到自己想問的地方。何有生聞言又氣鼓鼓,
藥鋤重重砸在地上:“太醫(yī)院?那腌臜地去了做甚?”他一把扯過林鶴眠的左手,
擼起袖子露出腕間一道猙獰的疤痕——那是江綰第一次見到林鶴眠就注意到的,
像詛咒一樣纏在他的手腕上?!翱匆姏]?血誓!
這輩子他要是踏進太醫(yī)院半步——”何有生有越來越激動的趨勢?!皫煾福?/p>
”林鶴眠猛的抽回手,臉色白了幾分。江綰倒吸一口涼氣,
那疤痕比她遠(yuǎn)遠(yuǎn)瞧見那一眼嚇人的多?!昂摺绢^你莫不是真瞧上我這傻徒弟了,
他這……”何有生又開口?!敖媚锛抑薪?jīng)營綢緞?!绷助Q眠突然開口,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平靜,
“問我討要一些特殊的草木染料。我想起這山上有大片草木和藥材,便帶她過來瞧瞧。
江綰訝異地看他一眼,這確實是他們途中閑聊的內(nèi)容,沒想到他記得這般清楚,
更沒想到他會編個半真半假的理由幫自己解圍?!霸摶厝チ?,師父你也早些回吧,
我送江小姐?!绷助Q眠急匆匆打斷了這段對話。10 第十五章暮色漸沉,
山間小徑被染上一層朦朧的灰藍(lán)。林鶴眠走在前面,衣袖被風(fēng)掀起一角,
露出腕間那道猙獰的疤痕。江綰跟在他身后半步,目光幾次落在那道疤上,又匆匆移開。
“方才……多謝林大夫解圍?!彼K是開口。林鶴眠腳步一頓,
側(cè)過身時眼底映著殘余的天光?!敖媚锊槐匮灾x,本就是我?guī)煾柑仆??!彼D了頓,
忽然將袖口徹底挽起,那道暗紅色的疤痕徹底暴露在空氣中,“你想問這個,對嗎?
”江綰呼吸一滯。疤痕像一條扭曲的樹根,邊緣泛著不自然的青紫?!把摹鞘裁匆馑??
”她忍不住問。林鶴眠垂眸,指尖輕輕撫過疤痕,仿佛在觸碰一段灼痛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