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小姐和親五年后，她終于扮作婢女來到了我身旁。不過是想置我于死地。可她不知道，
只有她，才能讓我得到真正的解脫。也只有她，才是我死局上唯一能動的棋。
【part1 槐香】1阿爹為我取名為槐香。他在世時常說人就像那風(fēng)中的落葉，
總是身不由己，尤其是女人。所以在我出生那天，他看著窗外正在茂盛著盛開的槐花，
他給我取了這樣一個名字。槐香，還鄉(xiāng)。他希望無論以后無論我走多遠(yuǎn)，都能回到故鄉(xiāng)，
回到他身旁?？墒前⒌朗聼o常。草原的月色如霜，即使我登上這邊最高的城墻，
也望不見我想回去的故鄉(xiāng)。爹爹，我好想回到你的身旁。2“大王回來了！”“小姐！
大王回來了！”阿甲歡天喜地地從外面跑進(jìn)來?！胺€(wěn)重一點，慌慌張張的像什么樣子。
”我板著臉叱問。阿甲嘻嘻一笑，坐在了我的腳邊。她雖是我的婢女，卻也是我的姐妹。
往常在府里時，就是這樣的。她是阿甲，我是阿乙。我們一同侍奉著小姐?，F(xiàn)在身份轉(zhuǎn)換，
不過是因為我借了小姐的身份。所以她一點都不怕我。畢竟之前，連我的規(guī)矩都是她教的。
和親時，也只有阿甲愿意陪著我，也幸好還有阿甲陪著我，這五年時光才不算那么難熬。
“阿甲，伺候我沐浴吧。大王也快要來了。”我望向窗外的槐柳，低聲說道。
阿甲爽快地答應(yīng)了下來，還以為是什么歡喜事，笑嘻嘻地跑開了。
那棵槐樹如今還沒冒出嫩芽，更是不知何時才能開花。爹爹，我有點等不及了。
3如果是在母國，現(xiàn)在槐花差不多要開滿了枝頭了吧?？晌椰F(xiàn)今已不在母國。
所以槐花也換了日子開放。就像這世上所有難解的因緣際會一樣。
就像阿爹預(yù)感不了自己的死亡，我也預(yù)感不了自己會從一個婢女成為公主。
一個可以換取多名戰(zhàn)俘和母國短暫和平的和親公主。聽說那日大殿上，
當(dāng)大王提議用女子和財物來換取俘虜，皇室中人沒有不贊同的?？墒腔实圩约菏翘熳?，
天子尊嚴(yán)豈可外人踐踏。即使是自己的女兒受辱，也算是變相地踐踏了他的尊嚴(yán)。
所以臣子們不得不替他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找個不親不近的外人，賜個公主封號，
那便也算是可以和親的公主了。好像這樣就可以保全了早已零落成泥的皇家顏面。
而很不幸的是，這個榮譽(yù)，落在了老爺頭上。就像皇帝心疼自己的財富，
老爺也心疼自己的女兒。那夜，老爺頂著花白的頭發(fā)端坐在我的面前，涕淚橫流地求我，
讓我為他的女兒謀一條生路。好笑地就像是我下旨讓他女兒去和親的一樣。
可是……這讓我想起了爹被官兵砍死的那日，我也是這樣淚眼婆娑地跪在他的面前，
祈求他出手相助，幫助爹爹斂了尸身。那日他看在我與小姐長相相似的份上，于心不忍。
那么今日我與小姐相像，也合該替她走上這條和親之路。饋贈即是代價。這世間的事，
從來都是公平的很。4大王果然很快就來了。五年，足夠我了解他。也許對別人來說，
異族人非常危險，即使對面是一個女子，也不應(yīng)該小覷?？蓪τ谀贻p的大王來說，
所有的威攝都不足為懼。他還年輕，熱衷于嗜血廝殺，也過慣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一個異族人能帶給他的威脅，還不如他肩上立著的那只雪隼帶給他的大。尤其這個異族人，
還是一個柔弱且貌美的公主。用處只會比想的更多?！盎隁??！彼胁磺逦业拿?。
因為他有屬于自己的語言。就這么一個名字，還是那個跟我同出一族的王金喜教他的。
那個叛國了，當(dāng)了太監(jiān)，被指派伺候我的王金喜。也只有他和阿甲知道我在說些什么，
不至于讓我當(dāng)個啞巴。這樣看來，大王對我也算是用心的了。作為回報，
我也學(xué)會了幾句潦草的他們的語言——多是床上能用的那幾句。
是我腆著臉讓王金喜來教我的。雖然我學(xué)的磕磕絆絆，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大王很是受用。所有能表明我是異族人的特征他都喜歡。他喜歡我俯身拜禮，
也喜歡我泡的春茶。在我這里，他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話，想說什么說什么，沒人會頂撞，
質(zhì)疑他。就算實在出不了那口惡氣，他還會拿我和我的茶碗發(fā)泄他的憤怒。不過這次，
他心情還算不錯。只在摔了我三個茶碗后，他就仰起頭輕輕嘆了口氣，然后又叫我“魂殤”。
我知道，這時候就該履行我的職責(zé)了。我是別國送來給大王享用取樂的妃子。
這是我一答應(yīng)下來就永遠(yuǎn)都逃不開的身份。5一連幾天，大王都宿在我這里。
他們這里的人都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約莫傳到故國去，我也是受寵的吧。我站在門口，
看著門外的槐樹。到底何時才能發(fā)芽開花呢？“小姐，北方的景色可真是壯闊啊。
”阿甲喃喃道，“不過啊，我還是喜歡會開花的樹，紅的，黃的，什么顏色都有，
那才叫好看呢！”“快了快了……或許等到月初，這棵樹也會開的?！蔽也恢前参克?，
還是安慰我自己。這棵大王為我移種的樹，總讓我想起爹爹，想起和爹爹在一起時，
院落里的那棵槐樹。開花時素雅大方，落花時漫天飛舞，什么時候都漂亮極了。
爹每年都會看憐那些落花，會把它們掃起來，聚在一起用土掩埋了。一邊埋，
一邊還會念念有詞，說些祝好的吉利話。娘那時就會在屋里笑他，
干嘛給女兒取個這樣的名字，搞得自己這樣不舒服。爹只會撇撇嘴，
然后繼續(xù)念叨著自己琢磨出來的“葬花詞”，并不搭理她?？上菢拥娜兆記]有過的很長，
既是戰(zhàn)亂，又是災(zāi)荒，娘身子頂不住，沒了，我們也就搬了家。那棵槐樹，
大概也在動蕩的歲月里早就被人砍了，當(dāng)柴火燒了吧。我正想的入神時，
王金喜靜悄悄地進(jìn)來了。他說，大王想給我的寢宮再安排個人?！按笸踔安皇谴饝?yīng)過，
不往我這里放人嗎？”我神色不悅?！澳锬镂鸸郑谴笸跖履拍?，給您買了個婢女。
”“這不趕巧，是咱自己家鄉(xiāng)的人?！薄捌渲幸粋€還說早前就伺候過娘娘您，說是故人呢。
”故人，我還哪有什么故人？到如今，我在哪里，都只是孤身一人。只有一個地方除外。
不過……“既然大王這么說了，那還是帶我去看看吧?！薄皢栆粏柤亦l(xiāng)，也是好的。
”我放下門簾。沒有注意樹上零星有了幾個花苞，就要凌寒綻放了。6還真讓王金喜說對了，
那的確是我的故人——小姐。也不知她怎么搞的，灰頭土臉，一點也看不出端莊的樣子了。
阿甲看到小姐，比我還要興奮。隨后就要哭不哭的，很是可愛。據(jù)小姐說，自從我和親后，
老爺便偷偷給她許了門親事。也是個還不錯的人家?？上г诓诲e，那也是家窮沒地位的。
畢竟大家都知道，他的嫡親的正統(tǒng)的女兒已經(jīng)被圣上賜婚和親去了。
他若是在大張旗鼓地張揚嫁女，那可就是殺頭的罪過了。
所以也只能替她找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老實人嫁了。要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皇城，
老爺還能偷偷幫襯著?？墒翘煊胁粶y風(fēng)云，人有旦夕禍福。夫家老家的奶奶突然生了病。
百善孝為先，這不得不回老家探望。而這年頭兵荒馬亂的，說走散也就走散了。話說的輕巧，
可是其中經(jīng)歷的艱險又怎么能說得清呢。雖不知他夫家是否亡歿，
但她能死里逃生保住一條命已是稀奇。只不過如今也是淪落到要給人當(dāng)牛做馬的地步了。
我端著茶盅，問她?！澳阆牖丶覇?？”小姐沉默。
“不……不了吧……我的夫君都不知道在不在了?！蔽覜]有說話，
阿甲還在單純地安慰她：“不回去也沒事，有小……有公主在這兒，咱們照樣過的好好的。
”“不知比外面幸福多少倍呢！”可憐的阿甲。馬上就要伺候兩個人了，還那么高興到如今，
竟是連聲小姐都不叫我了。真是小沒良心的。小姐從惶惶中漸漸安定下來，捧著茶碗，
正小口小口喝著從母國進(jìn)貢來的春茶。要是拋開所有的一切，我們?nèi)齻€，
也還算得上世事安好。只是世間，安寧向來是不可多得的。時間差不多了，
我估摸著大王就要來了，便連忙說明了情況，并讓阿甲帶小姐下去。遠(yuǎn)遠(yuǎn)地，我聽見她在問。
“阿甲，大王對公主好嗎？”“好哇，大王每次打完仗第一個都到娘娘這里來，你看那棵樹，
還是大王為公主栽的?！卑⒓走€沉浸在重逢的喜悅里，繪聲繪色地描述著。
小姐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還說了些什么。只是離得太遠(yuǎn)，我有些聽不太清了，
眼睛里只能看見奔我而來的大王。雖不如南方男子秀美，
但也獨有一份屬于男子漢的粗狂野蠻，又霸業(yè)將成，渾身散發(fā)出難掩的英氣，
實在是人間難得的梟雄。足以讓天下的女子動心。等大王牽著我回屋，再轉(zhuǎn)過頭時，
只看見了一截裙擺。7小姐已經(jīng)在這里待了一段時日?？此m應(yīng)的還不錯，我不由放下了心。
某一天大王不在。閑聊時，小姐突然問起?！鞍?，不，槐香，你想回家嗎？”“小姐，
你在說什么啊！公主是和親的，怎么可能回去！”阿甲的小姐叫的我好生錯亂，
但話說的沒有錯。我是和親的公主。就算死了，也是絕不會再回到故土了。小姐似乎沒聽到，
只繼續(xù)說著。好像只是擔(dān)心我?！澳汶x鄉(xiāng)這么多年，不想回去看看嗎？”“還記得賀秉文嗎？
之前總聽下人說，你們倆關(guān)系最好?！薄翱上汶x開后，他一直未娶。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你?！蔽曳畔虏璞鹧劭此?。小姐并無懼色。“別擔(dān)心，
我沒什么意思。只是照顧了我這么久，我很想報答你?！薄拔以谙?，如果大王離開，
或許你能趁亂回去看看?！薄啊庇嬛\竟然如此淺薄。不過幸好，我愿意上鉤。
我看著窗外的槐柳，輕聲問道：“那這里怎么辦呢？”小姐笑笑?！拔野。以谶@里替你。
”“反正我們很像。當(dāng)初你也替我了，不是嗎？”是啊，當(dāng)初是我替了她。那么今日，
她也和該來替我。我表現(xiàn)出很心動的樣子，但沒有立即回應(yīng)她。在這之前，
我還要確定一件事。8等到大王再來的時候，
我拜托王金喜幫我轉(zhuǎn)達(dá)：我想讓新來的婢女回家去。大王看了看我，不太理解?；啬膫€家？
我看著王金喜，讓他自行翻譯。果然不出我所料，大王聽后就生氣了。摔了我一地的茶碗。
不過也是，他買回的人，怎么會輕易放回去。王金喜也勸我，說我身邊婢女本來就少，
留下作伴也是好的。我只好解釋道，自己已經(jīng)孤身一人，再也見不到父親。
不能讓她與我一樣。何況她還有丈夫，有家室。我只希望他能幫我勸勸大王。王金喜沉默了。
但我知道他會幫我的。只是我不知道，對于大王來說，
如果一個寵物生了二心……就像那只雪隼。它如果生了反叛之心……大王會怎么處理它？
是處死，還是流放呢？左右不過一樣的結(jié)果。還好他并沒有讓我等太久。再見面時，
他告訴我他答應(yīng)了。還允諾我，可以跟他出征時一起走，他還能在路上護(hù)送她一陣。
我很高興。這幾天的苦沒有白受。而大王的心軟，讓一切變得更簡單了。9等到大王走后，
我與小姐開始了我們的計劃。她為我整理回家的路線。我給她講述一些這里的規(guī)矩，
希望能讓她順利躲過幾天。這也算是我對她的報答吧。就在槐花開始掉落的那天，
大王出征了。我也換上了小姐為我準(zhǔn)備的行頭。是我借阿甲的名義找人定做的襦裙。
和阿爹沒的那日我穿的一樣。這樣他就不會認(rèn)不出我了。阿甲在旁邊哭哭啼啼，
念叨著她也想回家?？墒亲鳛橥蹂馁N身侍女，她是死活都離不開的。我只好拍拍手安慰她，
答應(yīng)著如果下次有機(jī)會，再帶她出去玩。還偷偷告訴她，我在寢宮的東南角，
留了好些好東西給她。她要是不著急，可就被別人搶走了。果然，她的好奇心被勾起，
連悲傷都被轉(zhuǎn)移了。小姐看我和阿甲難分難舍，不由催我，讓我快一些，
說大王的車馬已經(jīng)在門外等著了。錯過了這次，可就再沒這樣的機(jī)會了！我聽聞此話，
狠下心放開了阿甲的手，一頭鉆進(jìn)了馬車。路上我掀開了簾子，第一次看見寢宮外的天空。
原來跟家鄉(xiāng)的，是一樣藍(lán)啊。可惜這么好的天色，我再也看不到了?？煲鰧m的時候，
我看見了王金喜。我知道他上前來，是想確認(rèn)回去的究竟是誰。畢竟對于外族人來說，
我們的樣貌他們分辨的不太出來?？蓪τ谕踅鹣瞾碚f，是極容易的。我主動拉開了簾帳。
他滿臉驚愕，可是我沒有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澳闼肽侨苏鶎媽m東南方向的那座偏殿去。
王公公，你的時間不多了！”他初聽可能云里霧里，但稍微一動腦子，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我坐在轎子里，長出了一口氣。我夢寐以求的自由，終于就要到來了。
就請讓我像這漫天的落花一樣吧！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