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今朝金殿奪魁那日，一腳踹我下河：“你用仙力助我舞弊之事，決不能讓第三人知曉！
”“只有死人才能保密！”我被沖入河岸中，沈大夫?qū)⑽揖认?，供到了村落的神龕中。后來?/p>
顧今朝仕途失意，滿城尋找我的下落。他在小神龕內(nèi)跪下，滿眼愧疚：“仙娘，隨我回京，
我給你修作金廟，我們重新開始。
”沈大夫一劍直逼他的咽喉：“為夫的娘子最厭虛偽無情之人。”“顧郎不識相，
也別怪我的劍不認(rèn)人?！?我被野狗當(dāng)成泥人分食時，顧今朝正與丞相之女度良宵。
狀元郎與佳人的喜事，理應(yīng)普天同慶?？晌覅s滿身傷痕，哭花了眼。出京城前，
顧今朝滿眼愧疚：“多謝仙娘靈力相助，顧某才能在三月內(nèi)摘桂冠，攀高枝。
”“我定會不負(fù)恩情，明日便修繕廟宇，助你鍍金身?！碑?dāng)他送我至護城河口，
卻一腳把我踹翻：“留著你這樣的妖精，必定后患無窮！”長久幫助顧今朝，
我的靈力所剩無幾，肉身早就化成泥身。我被沖入河堤岸，被野狗當(dāng)成泥塊分食。
一個書生將我拖出來。我嘲諷地看向他：“你又想利用本神仙實現(xiàn)什么愿望？
”他抬眼看了看我：“只愿小仙娘一世平安，順?biāo)鞜o憂。”書生的青衫下擺全浸在泥水里，
左手還攥著半塊從野狗嘴里搶下來的泥坯。而我的肉身卻一點點恢復(fù)原狀。他見了我的面龐，
一下子紅了耳根：“仙娘果如傳聞所說，風(fēng)姿綽約?！蔽倚α?。真是稀奇的凡人。
三百年來受盡人間香火，幫人完成心愿。卻是頭一次有人擔(dān)憂仙娘的安危。
我當(dāng)然要為此破例?！澳氵€有什么別的愿望？”他拱手道：“無他，
只愿仙娘跟小生回杏花村一趟養(yǎng)傷?！薄澳抢镉凶颀?，香火雖薄，但足夠干凈。
”我被凡人騙過，多少有些警惕。但眼前人溫文爾雅，氣息聞起來純凈。不像顧今朝，
聞起來臭臭的。于是我應(yīng)下，跟在他身后。書生告訴我他姓沈，字硯之，是杏花村的大夫。
機緣巧合之下，在采藥時救了我。我們邊走邊聊，卻看到了一眾迎親的隊伍。雨幕淋漓，
嗩吶聲響，連綿陰雨也掩不住的十里紅妝。為首的人是顧今朝，
旁邊的女子正是當(dāng)朝丞相之女。沈硯看到我愣在原地，已經(jīng)猜出七八分，
隨即他捂住我的耳朵。可我還是聽得分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心隨著鼓聲一陣陣抽痛。淚水不爭氣，還是從我的眼中奪眶而出。2顧今朝分明許諾過我，
要給我穿上盛大紅妝。然而，凡人說的話總是不算數(shù)的。猶記第一次見他，是在一個雨夜。
他進京趕考，沒了盤纏，只得在破舊神廟內(nèi)宿下。神廟破敗，只有燭光和一個我。他跪下來，
磕了三個頭：“在下顧今朝，赴京趕考。請求神仙助我金榜題名，迎娶公主，位極人臣！
”我搖搖頭，“欲念太多，只選一個。”他嚇了一跳，確認(rèn)我是真神仙后，
又拿手指盤算了一番。那就中個狀元。他說。我答應(yīng)了，這是我接下的第一個單子。
只要完成凡人心愿，小妖就能獲得業(yè)績。若那人可飛黃騰達，光宗耀祖，
那我自然就業(yè)績倍增。我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亦如此。良好的搭檔?？煞查g最不講理的，
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挑燈夜讀時，我為他端去醒神茶，他那在燭光中跳動的清俊側(cè)臉。
我不會畫畫，他便握住我拿筆的手，一遍遍在紙上臨摹。漸漸的，我心中生出了奇怪的感覺。
我不敢再直視他，見著他后也紅著臉跑，胸中擂鼓震震。他似乎亦是如此，但依舊不挑明。
直到隔壁小娘捏著帕子嬌笑道：“顧今朝，你和這俏女娃什么時候喝喜酒？”他臉紅了，
當(dāng)夜就著酒勁把我摟懷里：“仙娘，等我功成名就后，一定鋪上十里紅妝，
讓全城的人都知道我要娶你?！庇谑俏覍λ钠谂斡侄嗔艘粋€。做我的相公?？晌彝?，
他當(dāng)初許愿時說的話。他說要娶公主，再不濟也是丞相的女兒。所以凡人醉酒后說的話，
最不可信。所以當(dāng)他高中狀元后，立馬和丞相之女林婉音達成聯(lián)姻。林婉音才貌雙絕，
是京城中的一顆明珠。兩人站在一起，養(yǎng)眼又般配。我站在遠(yuǎn)處臺下，心中隱隱抽痛。
看來這夫妻是做不成了。我只想在他功成名就后，拿回屬于我的東西。顧今朝從臺上下來，
看到我時眼神閃躲。他不再摟著我，而是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多謝仙娘靈力相助，
我定會不負(fù)恩情，明日便修繕廟宇，助仙娘鍍金身。”可到了護城河邊，他趁我不注意，
一腳把我踹下：“要是讓別人知道，我顧今朝是靠靈力而不是真才實學(xué)上位，
我的名聲必然毀于一旦！”“留著你，后患無窮！”為了完成顧今朝的心愿，
我?guī)缀跸牧怂械撵`力。淌到河里時，我快化成了一灘泥，被野狗啃食。再睜眼，
我遇到了沈硯之。3雨下得太大，我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沈硯之不語，
一路護送我到神龕內(nèi)?！澳惆残淖∠?，外頭捕妖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我來應(yīng)對。”我出城后，
顧今朝到處撈我的尸體。尸體沒撈到，于是下達追捕令，只為斬草除根。
我看著飄揚街上的追捕令，只覺得可笑。昔日里信誓旦旦要娶我的人，如今要將我趕盡殺絕。
沈硯之察覺我情緒不好，于是端來碗紅豆羹。“小心燙。”他幫我吹了吹，
又看我一點點喝完，這才放心地起身?！拔揖妥≡谂赃叺哪羌裔t(yī)館，有事可以直接去找我。
”黑夜里，醫(yī)館還亮著燈，人影幢幢。他面露歉色：“還有病人需要醫(yī)治，
我就先不陪仙娘了?！蔽蚁蛩乐x，目送他離去。夜里，我睡得正熟。突然，
“吱呀”一陣風(fēng)把門吹開。是一個帶刀的蒙面人?！奥犝f那仙娘沒死，就在這杏花村神龕里？
”我明白了，這人是來找我的。幸好有沈硯之的貼心照顧，在廟中靈力恢復(fù)得差不多。
我暗暗作訣，準(zhǔn)備對付這個不速之客。可一道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同樣黑衣黑褲，
手上一把寒光劍。這寒光劍眼熟，是名門兵器，只有江湖殺手塵峰擁有。可他已經(jīng)隱退多年，
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還沒等我思考完，黑衣人快準(zhǔn)狠，一劍洞穿刺客心臟，不見聲，
不見血。“太久不用，劍生銹了?！彼艘豢冢?dāng)著我的面把刺客分尸，肉骨分離，
隨后還踩上幾腳。放到了后面做杏花樹的肥料。我嚇得不敢出聲。他慢慢走近，
我逐漸看清他的面龐。是沈硯之！果然，在外面撿到的人都能是什么好東西？
他拿著劍步步逼近，劍氣快要直逼我的脖頸。跟他拼了！我閉眼準(zhǔn)備捻訣，他卻放下劍，
用手輕撫我的發(fā)：“仙娘？”...我裝睡。他舒了口氣，“看來沒被驚擾。
”一直等到他走后，我才睜眼。這沈硯之，究竟是什么來頭？4次日清晨，
沈硯之邀我去醫(yī)館吃早飯。入門便是草藥的清香。草床、屏風(fēng)、銀針、藥柜。
還有角落里那格格不入的寒光劍。我不由得想起他昨晚殺人嗜血的場景。
可眼前的大夫玉面白凈，手無縛雞之力。真是同一個人嗎？他端上一碗熱騰騰的小米粥，
又捻了幾塊桂花糕給我。我聞了一聞，聞了又聞，始終沒敢動筷子。他笑道：“放心吧，
沒毒。我那點藥術(shù)早就用來治人了。”他似乎看出來我的所想，也沒有避諱，
自己就著手捻了一塊吃?！澳憧?。”他邊咀嚼邊道，“甜的?！蔽页粤艘豢?，清甜，
桂花香溢欲口齒，于是笑道：“沈大夫真真是個全能的人，不僅是個大名鼎鼎的江湖俠客，
還是個好廚子?！彼勓?，只是喝了口粥：“仙娘就不好奇，我為何棄武從醫(yī)？
”沈硯之眨眼睛看我，陽光在他身上流轉(zhuǎn)，襯得他愈發(fā)如青竹般清俊挺拔，
連穿堂而過的風(fēng)都染上書卷味。我撐著腦袋問他，“為何？”5沈硯之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十歲那年，小孩從修羅場一路江湖老大的位置，從此，他便出了名。他主要殺貪官污吏，
自以為行俠仗義。直到一次任務(wù)中，他受了重傷，昏迷了三天三夜。他在夢里，
夢到了得罪權(quán)貴就被買命的農(nóng)婦，夢到了替貪官坐牢的愣頭青男人醒來后，他滿身冷汗，
卻發(fā)現(xiàn)有一個與仙娘相似的姑娘正為他療傷。她對他說：奪人性命，只會助長惡勢力，
把無辜之人卷入。所以殺人不如救人，拿劍不如拿藥。說完，她便離去。他想了三天三夜，
決定放下劍，拿起銀針治病?？删人亩魅送睦飳?？他建了個醫(yī)館，
又在旁邊建了個小神龕，期盼她有一天能路過注意?？伤l(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去了京城。他追隨她，
又從路人的口中拼湊出了一個完整的故事。男人只覺得心疼。瓊林宴上，
狀元郎和丞相之女聯(lián)姻當(dāng)天，心碎的不只是仙娘，還有站在遠(yuǎn)處的一個他。他要尋她，
卻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找到她時，卻已經(jīng)遲了。不顧臟污泥濘，沈硯之把她從野狗手中奪過來。
聽到后半段，我暈暈乎乎的。靈力需要補充，我想睡覺了。沈硯之無奈地笑，
把我抱回了小神龕。6我開始了在杏花村的生活。為了逃避顧今朝的追捕，我用靈力，
以及沈硯之的藥術(shù)，給自己做了易容。村民們只當(dāng)杏花村來了個新神仙姑娘。
沈硯之的病人很多，他們每回治療前或完成后，都會去神龕里面拜一拜許愿。
只要在我的靈力范圍之內(nèi)，我都會幫他們實現(xiàn)。于是，冷落的神龕日漸熱鬧起來。
我的業(yè)績也蒸蒸日上。可是人越來越多，我越來越出名了?！吧裣晒霉茫业膬鹤拥昧孙L(fēng)寒，
你幫我治好他把！”“神仙姑娘，我家的雞被偷了，你能幫我找回來嗎？”“神仙姐姐，
我娘把我的屁股打疼了，你能幫我畫個圈圈詛咒她嗎？”....最終，我靈力不支，
兩眼一黑暈倒了。沈硯之扒開了人群，這才艱難地將我從人群中拖出來。再睜眼時，
他望著我嘆氣。“傻子。”“你自己累，怎么不知道說呢？”我睜開迷迷糊糊的眼，
頭腦還處于酸痛狀態(tài)。我累了嗎？神仙不是不知疲倦的嗎？回想我以前在顧今朝身邊，
陪伴他挑燈夜讀，識字研墨，熬到兩眼黑，熬到心臟疼，我也沒喊累。
看到他解出一道題兩眼放光的樣子，我就會覺得滿足。直到我倒在床上起不來，
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合眼了。我發(fā)了高燒，
顧今朝只會冷冷丟一句：“你們神仙不是能自愈嗎？還需要我的照顧？”我渾身難受，
可最酸痛的卻是那顆心。為什么我全心全意對一個人，卻換來的是這樣的下場？
犧牲自己的意愿，去滿足別人，真的值得嗎？想到過往，我的眼眶逐漸紅了。
沈硯之替我拭去眼角的淚珠：“小傻瓜，要學(xué)會喊累，要學(xué)會示弱，要學(xué)會好好照顧自己，
知道嗎？”從前，我是不知道的。這些道理，好像從來沒有在我身上存在的必要。原來，
我能允許自己疲倦，允許自己軟弱。我點點頭，擦干淚花：“知道了。
”“以后我累就會自己休息，遇到困難也會喊你一起幫忙，不會總是一個人埋頭苦干啦！
”沈硯之揉揉我的頭發(fā)，轉(zhuǎn)過身去。神廟暫時關(guān)門，香客們把門檻踏破了也敲不開。
沈硯之出面：“神仙娘子累啦！這段時間需要靜養(yǎng)，大家請回吧?！毕憧蛡冟粥止竟旧⑷?。
我終于舒了口氣，“清凈了。”為了養(yǎng)好自己，我休整了整整一月。這段時間，
我學(xué)會了抓藥，看醫(yī)書。也學(xué)會了在看書累時，為自己倒一杯茶。在挑水挑不動時，
讓沈硯之幫忙。有村民問我，仙娘怎么還不回神龕呀？我笑道：沈大夫說，
要把自己先養(yǎng)好啦，才能更好地幫助大家。第二個月，我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養(yǎng)好了。
又可以幫人們許愿，順便完成我那蒸蒸日上的業(yè)績。可再次上任第一天，村民們議論紛紛，
說是有個大貴人要來?！爱?dāng)朝狀元郎來游村了！大家快去沾沾喜氣！”“沾什么喜氣？
聽說那位上任后脾氣喜怒無常，幾個比他小的官都被他告下冤獄啦！”“??？還有這等事兒？
”貴人高頭大馬，在杏花村游街一圈，最終在神龕前停下。7是顧今朝。
無論他裝扮成什么樣，我也認(rèn)得出來。燭光下，他的面容一如往昔，
可那份少年意氣早已泯滅。顧今朝跪下：“請神仙姑娘助我尋一個人?！薄八湍阋粯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