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被愛著的怪物，會瘋狂的生出血肉?！澳銖那笆遣皇翘睈哿?？”“是你太愛我了。
”190的狼崽子抱住我的腿不撒爪，“不許拋棄我！”我咬牙切齒：“養(yǎng)你犯法。
”“你去給我辦個證嘛！”可是哪有辦養(yǎng)狼證的？
……如果知道小肉團子會在一周之內長成這樣一頭白狼，獨居再寂寞我也不會買的。
雖然一眼就能看出來那個神神秘秘的黑衣人沒賣什么好東西，
我還是買了他口中“為我量身定制”的家養(yǎng)小怪物——一只粉紅色的長了眼睛和嘴巴的球。
球會動，會搖擺，會隨意形變，我把它掛在我的鑰匙扣上提回了家?？赡苁俏壹一锸程?，
小怪物迅速變成了大怪物，前天差點卡在臥室門口出不來。昨天變成了一頭狼。
今天就能開口說話了?！爸魅恕！彼覔u尾巴，“被愛著的怪物，才會瘋狂長出血肉。
”我已經(jīng)對這個荒誕的世界見慣不怪。白毛動物一臉滿足：“主人一定很愛我吧。
”“你不是說自己是狼？”我十分冷靜，“狗才搖尾巴?！薄袄且矔χ魅藫u尾巴。
”我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生怕鄰居舉報我私自飼養(yǎng)危險野生動物。然后回過頭，
仔細打量小白毛一圈。目測這個身高已經(jīng)一米九了?！澳汩L得有點快。
”我不知道拿它怎么辦，“從前是有多缺愛才會這么報復性發(fā)育？
”小白毛開心得想撲進我懷里，我怕肋骨骨折，閃到一邊逃過一劫?？赡苁且驗闆]撲到，
它轉身用爪子抱住我的腿：“才不是，是主人太愛我了！”想多了，
我是公認的性格孤僻的怪胎，哪有什么愛?！懊兹椎男|西，
你仔細聽著——”我努力挺直腰板，讓自己在這匹狼面前看起來是居高臨下的，
“人類養(yǎng)狼是違法的，如果被發(fā)現(xiàn)了，我，會被罰款，你，會被抓走。
”白毛崽子好像聽不懂，晃了晃腦袋。哦，差點忘了，它才不到一個月大，哪里懂人類的事？
我開了三天的車，把狼崽子帶到了因為有野獸出沒而沒人造訪的深山。
我打開車門把它抱下來，差點閃了腰。“你自由了。”我點了一支煙，“以后小心點，
笨笨的樣子，小心被別的狼群排擠?！毙“桌潜е业难Ｙ嚕骸安辉S拋棄我！
你養(yǎng)我就得養(yǎng)一輩子！”“那你想和我一起牢底坐穿？”“那你去給我辦個證嘛。
”它用鼻子頂了頂我的下巴，“給我辦個養(yǎng)狼證，養(yǎng)狗不也有養(yǎng)狗證么？
”小東西開化的倒是蠻快，連這個都知道?！叭缓竽?？”我只覺得生無可戀，
“我該跟工作人員說你是薩摩耶還是哈士奇？”2我還是把它扔在了那里，
然后一腳油門開上了彎彎曲曲的山路。我桑落活到現(xiàn)在不容易，如果因為養(yǎng)狼而進了局子，
實在是對不起自己。前二十幾年雖然離經(jīng)叛道，但好歹都是為了能活得好。
開了半天車之后忽然下暴雨，我不敢冒雨再開山路，只好留宿在附近的民宿里。
換了地方睡覺總是睡不踏實，聽著雷雨聲我做了一夜的夢。夢到我十歲那年，
父母抱著弟弟把我扔在了山溝里。我一直哭，哭聲引來了狼群。但大概是我哭得太吵，
連狼都嫌煩，領頭的那只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就帶著大部隊走了。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活下來的，只記得一醒來就躺在了福利院，然后在福利院長大，
直到讀大學?；谢秀便钡模畾q那年的山和今天的山重疊在眼前，
連小白毛的叫聲都變成了哭聲。忽然覺得自己和那些黑心肝的父母沒什么區(qū)別。狼沒傷我，
但父母遺棄了我。我該去報復他們，而不是報復狼。我再也睡不著，一骨碌坐了起來。
雖然小怪物在我家住了沒幾天，但我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它睡在我的腳底下。
好像——丟棄兇猛動物也是違規(guī)的吧？我抓起車鑰匙就往外走，想趁著還沒釀成大禍，
趕緊把那只外來生物從山里撈出來?？墒切“酌雌饋硪稽c都不兇猛，它那個蠢樣子，
應該不至于破壞當?shù)氐纳鷳B(tài)系統(tǒng)平衡。但———我的手已經(jīng)握在了車門上?！皢岬模?/p>
反正左右都不對。”啟動，倒車，加速。希望回去的時候它還活著，
千萬別被兇猛野獸啃得只剩骨頭。只剩骨頭應該也沒關系，
它剛來我家的時候還沒我眼珠子大，反正它說被愛著的怪物會自己長出血肉。不就是愛嗎。
……我開車回到扔掉小白毛的地方時，天色剛蒙蒙亮。雨下得小了一些，我仔仔細細地找，
終于在草叢里看到了一團白毛。嗯，毛還在，應該活著。可能是聽到了車的聲響，
白毛里忽然豎起來兩只粉紅色的耳朵。我嘆了口氣。俗句話說得好，古今癡男女，
誰能過情關——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會為了一個小玩意冒著雨玩命開車。我剛打開車門，
小白毛就竄了上來，弄了我一身雨水。它應該是被淋了一夜，渾身的毛都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埋汰的很。我正要摸摸它，放在它身上的手忽然停下，
狐疑地看著眼前的小動物：“……我怎么感覺你變小了？”它得意地甩甩毛，
又甩了我一身水。“現(xiàn)在應該能養(yǎng)我了吧？”我看著眼前吐著舌頭的生物陷入沉思。
狗里狗氣的……怎么看怎么像薩摩耶。
疑似薩摩耶的小怪物開心地在雨里轉圈：“我就知道主人不會不要我的！”你知道個屁。
3我又開了三天的車，把它帶回了家。它眼巴巴地跟著我：“主人下次還會帶我出去旅行嗎？
”不會，如果它把這次當成旅行的話。“我再確認一遍。”我用毛巾擦干它身上的水，“你，
小白毛，從此以后就是狗了？”“應該，嗯……不出意外的話。”見我變了臉色，
它昂起頭：“對！以后都是小狗了！”還真是高深莫測的一只狗。
我扔給它一個很大的沙發(fā)靠枕當狗窩，又找出來冰箱里的飯喂給它，
就坐回電腦面前開始工作?！爸魅嗽诟墒裁?？”我盯著電腦屏幕目不轉睛：“賺錢養(yǎng)你。
”“主人給我起個名字吧。”小白毛伸出爪子扒拉我的腿，“主人叫什么名字？
我要跟主人姓?！薄拔医猩Ｂ洹！蔽铱戳怂谎?，“聽聽就行，不是什么好寓意。
”這個名字是我自己改的。我十八歲前，叫桑盼娣。
后來給我起這名字的父母真的盼來了男丁，就把我扔了。一成年我就去改了名字，桑落，
詛咒他們桑家斷子絕孫的意思，我常常感嘆自己有夠惡毒?！澳侵魅藥臀移饌€名字吧！
”白毛不依不饒，“還是要跟主人姓，而且最好要能看出來我們的關系。
”“嗯……那你就叫……”我想了想，“桑落的狗?！备倚樟耍?/p>
也能一眼看出來我們的關系。我真天才。
桑落的狗的嘴角肉眼可見地耷拉了下來：“這是正常名字嗎？”“反正是滿足你要求的名字。
”畢竟你也不是正常狗，小怪物。但是顯然，小怪物不喜歡這個名字，
我也覺得四個字的名字有點長，叫起來太費事?！澳悄憬猩０}吧。”它開心地朝我樂，
我關掉了電腦上搜索“白色的雅稱”的網(wǎng)頁。我是不允許桑皚上我的床的。它掉毛太多。
但無論我怎么說，早上起床時它都在我的床上。有人說這是養(yǎng)狗人的宿命。
但桑皚不是一般的狗，它是一只全自動小狗。每天早上和晚上自己下樓遛自己，
還能順便幫我把晚餐帶回家。所以它上我的床睡覺一定是故意的。
今天早上我再次把它趕下床，告訴它回來時順便把樓下的外賣帶上來，
看著它扭著身子出了門，安心地坐下看書。半小時后，門鈴響了。
“今天回來的這么早——”我打開門，僵在原地。反應了一秒后，我毫不猶豫地關門。
門外伸出的兩只手緊緊扒住門，我沒吃早飯實在沒力氣，索性松了手。因為慣性，
門外的人踉蹌了幾步跌坐在地上。我站著，冷眼瞧著。這個人我太熟悉了。
哪怕已經(jīng)十幾年沒見過，我還是能一眼認出來。畢竟我喊了她那么多年的媽媽。
那個女人坐在地上哭，嘴里說著什么我苦命的閨女，媽對不起你之類的話?！八阅?？
”我站在門口，“你是準備跟我去警察局自首你的遺棄罪嗎？
”她好像已經(jīng)猜到我會是這個反應，所以對我的冷言并不驚訝，
只是爬起來拉住我：“看你這么有出息，媽就放心了?！迸?，應該是來找我要錢的。
“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開口，可也沒人能幫我了，
只有你這個親閨女還肯心疼媽了吧……”看吧，我猜對了?！皾L。”我說，“你哪來的臉？
”女人緊緊拉著我的胳膊不放，我掙脫不開，正準備用另一只手掏手機報警。
忽然一道白光閃過。我聞到了我的外賣的香氣，
是雞蛋餅、榨菜和豆花混在一起的味道———嗯，灑了。
而我毛茸茸的外賣小狗把剛剛胡攪蠻纏的女人撲倒在地?！吧０}，別咬人。
”咬傷了還要我賠錢。4“疼嗎？”我拿藥水給桑皚清理傷口，它懨懨地趴著，
只偶爾發(fā)出幾聲嗚咽?！爸x謝你啊?！蔽艺f，“但我真的不想賠她錢，委屈你這一回，
我給你買好吃的?！蔽乙呀?jīng)打開手機下單了，它還是不說話。
不會是剛剛打了一架之后徹底變成狗了吧？“我被傷到了要害?！彼鋈徽f，
“嗯……這樣可能恢復得快一點。”我眼睜睜看著我的小白狗變回了一個球。怎么？
感覺我不愛它了，血肉縮回去了？我只好回到最初的起點，從球開始養(yǎng)它。
這次的球比上次長得慢了許多。我有些心虛，難道是我對它的關愛和呵護不夠？
為了證明自己是個負責任的怪物飼養(yǎng)人，也為了我的小白狗能早點回來，
我當起了兢兢業(yè)業(yè)的鏟屎官。白天減少一個小時的工作時長陪小怪物玩，
晚上把它放在我的枕頭邊上睡覺。半夜我聽到呼嚕呼嚕的聲音。爬起來一看，
是我睡覺不老實，翻身時壓在了小怪物身上，把它壓扁了?！秒U，差點壓死我的狗。
人類真危險。我于是不敢再把它放在床上，
睡覺時只敢把它放在餐廳的桌子上——要是它半夜餓了，還能吃旁邊的水果。但，
和小怪物當狗時一樣，我一覺醒來，它還是會出現(xiàn)在我的床上。
有時候還會帶著水果出現(xiàn)在我的床上。隨著小怪物緩慢長大，
它從餐桌運過來的水果也從車厘子變成了蘋果變成了西瓜。我把它提到冰箱旁邊，
打開門指著里面的榴蓮：“這個，不許拿到床上，聽到了嗎？
”我不想睡夢中翻個身就被破相?！^了一個月，小怪物又長成了大怪物。
這天它格外黏人，我坐在窗邊的椅子上喝酒，它也非要湊過來。它之前最討厭酒精的氣味。
小怪物的皮膚變得細膩了很多，也沒有生出長長的毛，
可能還要再花上些時日才能變回我的小狗。“桑皚。”我低聲叫它，伸手在它身上揉了一把。
小怪物的身體有些發(fā)燙，轉了個圈背對著我?！吧０}，今天是我的生日?！蔽艺f，
“你的生日是哪天??？”我喝得有些微醺，胡言亂語了很久，然后一頭倒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睜開眼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中午了，我揉了揉眼睛，看到我睡的沙發(fā)旁邊坐了個人。
那人盤腿坐在地上，背對著我。起猛了，出現(xiàn)幻覺了。我翻了個身正準備繼續(xù)睡，
忽然一個激靈醒了過來，身上瞬間冒出冷汗。我僵硬地扭過頭，
看著那個近在咫尺的后腦勺——手機呢？我要報警！那人聽到動靜后轉過身，
很開心的語氣：“你醒啦！”啊啊啊啊啊啊是個男的啊。我尖叫著跳起來，
翻到沙發(fā)后面舉起一個花盆對著他：“不許動，否則我就動手了！”他呆呆地看了我一秒，
然后用我很熟悉的語氣說：“主人，是我哦?！卑。堪。堪?？？？
小怪物的小奶音怎么變成了低音炮？5“你竟然能變成……人？
”“不然你當我這一個月的時間在干什么？”他說，“所以我能坐下了嗎？”“不能！
”我縮在沙發(fā)的角落里，命令他站在電視前面。皮膚很白，倒是和狗毛一脈相承，
一米九的身高也跟從前的狼崽子差不多。但我不喜歡人。人并不是可愛的動物，
我很抗拒與人打交道。他倒是聽話，乖巧地站在那里回答我的盤問。
“可是我覺得你跟上一個形態(tài)不一樣了?！蔽艺f，“你現(xiàn)在看起來十分冷酷無情，
語氣也和從前不一樣?！惫治镎f，它可以變成不同的物種，只是需要消耗的能量不同。
這次變成大人的模樣，它足足努力了一個月才成功?！罢Z氣嗎？”他撓撓頭，忽然夾起來了，
“主人要是喜歡從前的語氣，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主人說什么我都會聽的，
主人——”我眼前一黑：“打住，你這個年紀不適合裝可愛了。”聽得我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他現(xiàn)在的外型實在不適合說這種話——比我高一個頭的身高，略帶凌厲的眉眼，
精致的鼻梁——然后撒嬌賣萌叫主人？不如叫我去死?？晌疫€是十分悲傷。
畢竟給桑皚買的狗糧和狗狗營養(yǎng)品已經(jīng)過了一個月，不能退了。“你騙我。”我十分幽怨，
“你跟我說你以后就都是小狗了?！薄爱斎皇桥履阍仝s我走了?！鄙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好，長得像人了，了不起是吧？我摸出來已經(jīng)很久沒吸過的煙，點燃?！澳悴皇钦f要戒煙？
”他側目看著我，“你也騙我?！薄拔沂菍ξ业男」氛f的?！蔽艺f，“人沒這樣的待遇，
哦對了，你能不能去把衣服洗了？洗衣機會用？”“我這個樣子怎么就不是你的小狗了？
”他坐起來，信誓旦旦的樣子，“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學狗叫，汪！
”我再次覺得眼前一黑：“我覺得以你這個腦子的情況，
選擇在今天當人有點操之過急了……”我收到了幾份面試邀請。沒錯，我在找工作。
倒不是因為缺錢，我有很多職業(yè)，寫書、畫畫……都是一個人在家對著電腦。
我討厭和別人一起上班。這個月忽然開始投簡歷是因為，我，想曬狗。因為沒朋友，
我不知道該找誰炫耀我的可愛小狗。所以我想去找一份工作，
然后挑一個喜歡狗的同事成為朋友。但現(xiàn)在……狗沒了。一切的工作都失去了意義。
我喊來罪魁禍首：“你還有可能變回狗嗎？”這個問題很重要，關系到我要不要參加面試，
要不要去找一份和人一起的工作。他點點頭：“有吧。”太好了！
我立刻回復郵件答應了面試邀請，桑皚摸了摸鼻子：“你喜歡狗啊？”“當然?！蔽艺f，
“狗不比人省心多了？比人安靜，比人單純，比人重情義。
愛一只狗的風險比愛一個人小多了?！薄暗銗鄣牟皇枪?。”他糾正道，“是一只怪物。
”怪物又怎么了?！澳悄阌X得我像正常人嗎？”我敲著鍵盤沒看他，“誰說人類不是怪物。
”6人形的桑皚變得更全能了些。精通各類家務和各國美食。
這也是他與薩摩耶相比之下為數(shù)不多的優(yōu)點了?！澳阏娴氖枪治镒兂傻墓酚肿兂闪巳?？
”我審視他，他有些緊張?！拔矣X得更像是家養(yǎng)小精靈?！鄙０}松了一口氣。
但他體力不太好，常常擦完一個房間的地板就累得喘不上氣，而且日漸消瘦。
我屈尊降貴地問了他一嘴——并不是我多么關心他，只是他是我花錢買來的怪物，
不能被我養(yǎng)死?！皼]事?！鄙０}說，“只是維持人的形態(tài)需要更多的力量。
”我叼著酸奶：“允許你晚上多吃一碗飯，別讓我覺得自己好像在虐待童工。
”他停下切水果的動作，認真地看著我：“我維持生命不靠吃飯的，
吃東西只是為了讓你看著高興，畢竟你喜歡喊你的小狗【胖寶寶】。
”我轉身走了：“愛吃不吃，正好省錢。”桑皚繼續(xù)切水果，我又踱了回來：“那靠什么？
”預感到了他可能要說一些讓我沒法接的話，我搶先說：“別告訴我是愛。”他閉上了嘴，
抿唇把一盤切好的水果放到桌子上。他是狗的時候我還可以勉強考慮一下，但他現(xiàn)在是人。
我不會愛任何人的。但我還是如愿找到了一份工作。很無聊的那種，
坐在電腦面前給領導做PPT。為了掩飾自己在家里蹲了幾年的事實，
并且避免和周圍人格格不入，我特意去買了幾套適合上班穿的衣服。
但我對這類型的衣服實在是缺乏判斷力，穿在自己身上怎么看怎么覺得老氣。
還是得帶回家讓桑皚幫我看看。打開房門時我覺得家里格外安靜，沒有腳步聲，沒有音樂，
沒有廚房的聲音，也沒有衛(wèi)生間的水聲?！吧０}？”沒人回答我?！靶」治?？
”還是沒東西應聲。我走到他的房間打開門，桑皚正躺在床上。十分安詳。
我晃了晃他：“起床啦！”沒反應，連睡著時的呼吸聲都沒有。壞了。
我聯(lián)想到幾天前的對話，覺得他的臉色好像更蒼白了。這小怪物不會真的缺愛就噶了吧？
我忽然很緊張，全身的血液好像忽然就涼了下來，嘴唇也在抖。“要不你變回球吧。
”我蹲在他旁邊磕磕巴巴地說，“維持不住就別維持了，當人也沒啥好的，你說呢？
”沒人理我。腦子里只剩下我前兩天嗆他的那句話“別告訴我是愛”?！冒?，
沒什么能難得倒我。不就是愛嗎。我打開手機搜索“人與人之間如何表達愛意”。網(wǎng)速很快，
立刻就跳了出來。第一條——善用肯定之語：贊美對方、抒發(fā)正能量、說“我愛你”。
我張了張嘴，咀嚼肌都要抽筋了也沒說出第二個字。下一個。
第二條——適時獻上禮物：鮮花、珠寶、用具等物質的愛情象征。這個簡單。鮮花我有，
馬上把屋子里的三個花瓶全抱過來放他旁邊。珠寶我有，
馬上把我手上的五個戒指、耳朵上的三對耳環(huán)都摘下來放他旁邊。
用具……我把之前遛狗的牽引繩也放到了他旁邊。……沒反應?！斑@還不夠愛？
”我罵罵咧咧打開手機往下看，“全部身家都給你了，還要我怎么樣！
”第三條——身體柔情觸碰：行魚水之歡、牽牽手、傾注愛意。
我：“………………”7什么狗屁網(wǎng)站，怎么還沒被清朗運動打掉！魚水之歡？
我把水燒開把魚燉了看你還歡不歡。但……牽手什么的，如果真的可以把人救活，
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桑皚是狗的時候，我還給他洗澡呢。摸摸狗爪沒什么的吧。我閉上眼，
努力把眼前的男人想象成我的小白狗，艱難地伸出手往他的手上放。
腦子里忽然想起來睡美人和青蛙王子的故事。
腦子里忽然出現(xiàn)了一個十分不好而且危險的猜測。我睜開眼睛，看著桑皚的臉和緊閉的眼睛，
忽然有一種沖動。我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有了親吻一個人的沖動。
……其實我并不排斥桑皚。他幾乎是我從小到大遇到的所有人里，我最不討厭的了。
否則我不會容忍一個男人形態(tài)的怪物住在我家，和我同一個屋檐下生活。而且神奇的是，
我們竟然真的沒有矛盾——我脾氣不好，以前從來沒有人能和我和平共處超過三天。
所以我更害怕接觸他。我的人生里沒有愛。因為沒有人愛我，愛一個人只會讓我更加孤獨。
我怕我真的把對小怪物、狼崽子、薩摩耶的愛轉移到他身上，我怕我真的愛上他。
這違背了我的人生信條，也違背了我自我保護的本能。所以我在刻意地疏遠他，
刻意地讓自己看起來厭惡他，從而說服自己的大腦。但此刻，我選擇吻他。我怕他會死。
……現(xiàn)在是晚上9：00，我坐在餐桌的一側，桑皚坐在餐桌的另一側，無聲對視。
我們在這里坐了三個小時了。說來尷尬，我準備……嗯，準備用我的嘴唇救他的時候，
他醒了。他一睜眼就看見我的鼻子貼著他的鼻子，我的手拉著他的手，
我的肋骨壓著他的肋骨。桑皚差點報警，但他沒有手機。不過這小子也沒憋好屁，
睜開眼之后看了看周圍擺的鮮花和珠寶，問我是不是在給他上墳。我把戒指戴回手上，
他說哪有把貢品搶回去的。跟誰學的這么說話？我有點坐不住了，肚子很餓。
“剛才睡得好嗎？”我擠出一個笑臉，“打擾到你睡覺了，報一絲報一絲?！薄皼]睡覺。
”他也回敬我一個笑臉，“我差點死了，謝謝你救我?！薄翱蜌饬丝蜌饬??！蔽依^續(xù)笑，
“那你歇著，我明天上班，先睡了先睡了。”他小聲說：“?！洹！薄鞍。?/p>
”我已經(jīng)站起來了，停下腳步疑惑地看他?！澳阆矚g我叫你的名字，還是叫你主人？
”……我喜歡你閉嘴，毛茸茸的小東西?！捌鋵嵢伺c人之間不一定需要一個稱謂，真的。
”我說，“人類的社交習慣我比你了解?！薄澳悄隳芨杏X到我也在愛你嗎？
”我逃跑的樣子可能很狼狽。但他這個問題實在是讓人聞風喪膽。
除非我還是十歲前的那個小孩，才會相信他愛我。桑皚不依不饒，跟著我進了臥室，
倚在門框上：“桑落，你越抗拒，其實就越需要?！薄澳愠鋈ァ！蔽移届o地指著門口，
“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人的形態(tài)不許進我的房間?！鄙０}很聽話地走了，
然后又叮叮當當搗鼓了半天。最后給我端來了一鍋花膠雞湯?！叭祟惡芄?，尤其是你。
”這是他出門前扔給我的最后一句話。8這些天，我每天下班都會跑到電影院看電影，
很晚才回家。這樣等我回家時，桑皚就已經(jīng)睡熟了，不會問些奇怪的問題讓我無法回答。
但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場場爆滿，只剩下了一個從海報就寫滿【無聊】的愛情片。
事實上它也的確無聊，半小時就把我放倒了。我睡得很安詳，被周圍的聲音吵醒時，
電影已經(jīng)結束了，熒幕上只剩著一句話?！灸阄?，彼此完整?！拷裉祀娪吧龅迷?，
我還是不想回家，尤其是想到家里還有個我不知道如何面對的人在?？墒悄X子一旦閑下來，
馬上又充斥著小怪物的身影，還有他問我的那句——“那你能感覺到我也在愛你嗎”？
我覺得有什么從眼前一閃而過。這一刻，我忽然認清了自己。我一直告訴自己，我不需要愛，
我也不會愛任何人。我一直要求自己勇敢，這些天卻處處逃避。這不是我，我桑落，
從來沒在怕的?！蔷驮僭囈淮危裎颐看味疾环斠粯?。我馬上打車回家，
一路都在構思待會兒要和桑皚說些什么。站在門前，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然后打開門鎖：“桑皚——”房間里很靜。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難道又和上次一樣，
感覺我不愛他就失去生命體征了？我連忙進去找他?？蛷d里沒有，廚房里沒有，
他的臥室里沒有，我的臥室里也沒有。我猶豫片刻，掀開倒扣在地上的閑置已久的狗窩。
……也沒有。我有些急，卻不知道去哪找他。該死，我怎么就沒想起來給他買個手機呢？
我看了看手表，晚上11:30。難道是半夜餓了，出去買夜宵吃了？我安慰著自己，
又忽然想起來，他說他不靠食物維持生命的。我決定等到12:00，如果他還沒回來，
我就去報警。哪怕警察告訴我在家里養(yǎng)怪物是違法的。11:40，我坐不住了。
最近的派出所在兩公里以外，我沒有開車，想沿路找找他的蹤跡。他常去的小公園，
他喜歡的那個花店……都沒有。冬天的夜晚太冷了，我出門時有點急，忘了換鞋。寒風刺骨，
尤其是我穿著拖鞋的兩只腳，已經(jīng)凍僵了。我好像也還沒有給桑皚買冬天的衣服，
我真該死啊。我是個不合格的怪物飼養(yǎng)人。咒罵了自己一路，終于走到了派出所。
里面的警察似乎在忙著：“您先別激動，您說您女兒叫什么名字來著？
能證明你們是直系親屬嗎？”我一只腳踏進派出所，然后站在原地，
定定地看著里面坐著的女人?！拔遗畠盒丈?，叫桑盼娣，她就在這附近住，我去看過她一次。
但她今晚不知道去哪了，竟然忍心讓我這個親媽凍死在大街上……”要是從前，
我肯定轉身就走——不，轉身就跑，跑去別的城市，順便把家也搬走，離她越遠越好。
但我現(xiàn)在猶豫了。如果不報警，不請警察幫忙查監(jiān)控，我該去哪找小怪物呢？
如果我現(xiàn)在搬走，小怪物不知道我住哪，等他想回家時，去哪找我呢？
我一個人來去自由了很久，最近卻平白生出了許多牽掛。9“我要找人，我家里人走丟了。
”聽說了我的來意后，
警察看向旁邊那個喋喋不休一邊說自己命苦一邊喊我“好閨女”的女人。
我看也沒看她一眼：“不是她，她不是我家人?！蹦桥司o緊抓著我的胳膊，
攥得我的骨頭縫都在疼，我不動聲色：“請你松開我好嗎？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我從包里翻出身份證拍在桌子上：“阿sir，這是我的身份證，
戶籍信息什么的你們都可以查，我是孤兒，十歲的時候被福利院收留，
戶口也是那個時候上的?！笔堑模页錾笠恢睕]有上戶口，父母一直隨口喊我“盼娣”。
六歲的時候該上小學，父母不讓我去，所以我只是整天整天跟在大人身后，砍柴除草，
洗衣燒飯。只能在父母沒空管我時，一個人跑去鄰居家，跟著比我大幾歲的哥哥姐姐念字。
窮山溝里消息閉塞，我那時還小，不知道這是違法的。我在不見天日的地方，
甚至沒有真正存在過。如果那年我死在了山里的惡狼的利齒下，可能也沒有人知道。
他們徹底遺棄我之后，我沒什么悲傷，只覺得自己像一片終于從枝頭落下的枯葉。所以后來，
當我被福利院收留后，我終于可以去上學了，從此就只能拼命讀書，
直到大學畢業(yè)——除了讀書和想辦法賺錢，我沒什么別的事可以做。
我再次說明來意：“阿sir，我要找人，我的……我…我男朋友丟了?！闭f了一半，
我有些心虛了。桑皚是憑空冒出來的怪物，和我一樣孤身一人——甚至還不如我，
他連身份證都沒有，需要提供給的證明我也一概沒有。我又怎么解釋，我和他是什么關系呢？
警察沒有在意我的猶豫：“丟了？什么時候失蹤的？”我沉默了許久，
發(fā)現(xiàn)自己竟說不出一個確切時間。我忽然很失落，萬念俱灰?！安挥昧?，不用找了。
”我垂下眼，“抱歉，打擾您工作了?！蔽艺酒饋黼x開，
那女人一把扯住我的袖口：“盼娣，你可不能亂搞對象啊，結婚這種事……”“我再說一遍，
我不是你家的盼娣?！蔽覕n了攏大衣，“不要再騷擾我?！彼龤饧保?/p>
指著我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自己過上好日子了，也不知道看看是誰生的你！
”“誰生的我？”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如果知道我是個女孩，還會生我嗎？
要不是你懷孕的時候，村里的醫(yī)生跟你說這是個男胎，你會生下我嗎？你把我生下來，
盡過一天母親的的義務嗎？你根本就不想生我，何必拿這件事來自我感動？”她變了臉色，
又想上演苦情戲碼。我冷冷看著她：“你明明巴不得我死了，
否則也不會把我扔在那個常常有狼出沒的山路上?！薄澳懵爧尳忉?，那事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