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傳統(tǒng)技藝遭遇資本碾壓,一個癌癥記者的絕地反擊能走多遠?這不是爽文,
是發(fā)生在云貴深山的真實回聲?!?、我蜷縮在腫瘤科的長椅上,神色頹廢。
化療后脫落的發(fā)茬蹭著羊絨圍巾簌簌往下掉,在墨綠色大理石地磚上鋪成了一片灰白。
三個月前記者節(jié)表彰大會上,我還是舉著話筒逼問藥企高管的“無冕之王”。
此刻卻連護士推著輪椅碾過地磚的吱呀聲都能讓不安的我驚跳起來。“林小姐,
病理科那邊……”主治醫(yī)師的鱷魚皮鞋尖停在眼前,锃亮的鞋頭倒映著我枯槁的臉。
我猛地抬頭,指甲掐進掌心,疼痛壓住喉嚨里翻涌的酸水:“直接說?!薄笆钦`診。
”診斷書嘩啦一聲散落滿地。宮頸癌III期的紅章旁,新貼的修正條白得刺眼,
像塊強行縫合潰爛傷口的紗布。我突然很想笑。三個月前,
我臥底曝光私立醫(yī)院偽造癌癥診斷書騙保。
當時把受害者的病歷拍在院長臉上:“你們連生死都敢造假?
”此刻命運的耳光扇回自己臉上。笑聲剛溢出喉嚨就碎成嗆咳,
震的胸腔里那根埋著化療輸液導管的地方突突直跳。手機在帆布包里瘋狂震動。
村口小賣部王嬸的破鑼嗓子穿透聽筒:“溪丫頭!你外公舉著染缸堵在祠堂門口,
拆遷隊推土機都開過來了!”2云嶺村染坊。靛藍染缸碎在青石板上,
瓷片在暮色里泛著冷光,像撒了一地淬毒的鱗片。外公周青山單腳踩在推土機履帶上,
灰白的胡子上沾著飛濺的藍漿。
那張溝壑縱橫的臉更像風雨侵蝕后的儺戲面具:“誰敢動這口染池,先從我身上軋過去!
”“你這破作坊能值幾個錢?補償款夠買幾百口新缸!這市里批的文旅綜合體項目書。
”拆遷隊長甩出一沓文件,鋼印紅得發(fā)燙,紙頁掃過染池邊緣時沾上一抹詭艷的靛藍。
圍觀人群泛起騷動。幾個后生盯著文件末尾那串零咽口水,
被老輩人用裹著旱煙味的眼刀狠狠剜了回去。染坊梁柱上“草木本心”的牌匾突然吱呀作響,
驚起檐角一只白頸鴉,黑色羽翼掠過周青山手中的木瓢?!板X?
”老人突然抄起木瓢舀起半勺染液,深藍水波映出他扭曲的臉?!爸肋@是什么?
馬藍、蓼藍、菘藍三季輪種,發(fā)酵九十九天才能出一缸!”推土機引擎驟然轟鳴,
柴油尾氣混著靛藍染液的腥氣撲進人群。三日后當我沖進村口時,
正撞見染坊屋檐上騰起的塵煙。飛檐翹角上雕的梅雀啄花圖裂成兩半,
碎木砸進染池濺起三尺藍浪——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紋樣。十年前母親肺癌晚期時,
曾蜷在這方染池邊,用枯枝般的手指一遍遍描摹木雕上綻開的梅花。“外公!
”我嘶喊著扒開人群,化療后虛浮的腳步被碎石絆得一個趔趄,
掌心在染池邊的青苔上擦出血痕。外公周青山背影僵了僵,枯樹般的手指攥緊木瓢,
染液順著指縫滲進龜裂的指甲縫:“滾回上海去?!边@話裹著染坊蒸煮藍草時的苦味,
和三十年前趕走執(zhí)意外出求學的母親時一模一樣。推土機駕駛艙玻璃映出我蒼白的臉,
像張被揉皺又展平的信紙。我突然摸出手機點開直播,
鏡頭搖晃著對準染缸前劍拔弩張的雙方?!拔沂恰缎旅裰芸氛{(diào)查記者林溪,
現(xiàn)在直擊云嶺村強拆現(xiàn)場!各位網(wǎng)友請看,這口染池從明代萬歷年間……”“記者?
”拆遷隊長一腳踢飛我手機,金屬外殼撞在染坊磚墻上迸出火星。“你早被開除了!
電視臺的朋友沒告訴你?你曝光的那個醫(yī)療集團……”我瞳孔驟縮。手機屏蛛網(wǎng)狀裂紋里,
直播間彈幕正瘋狂滾動:【醫(yī)療黑幕?展開說說!】。染池深處突然泛起細密的氣泡,
仿佛那些未能見光的真相在泥淖中發(fā)酵。靛青色的霧靄里,阿茶像只靈敏的山貓鉆出來。
聾啞少女黧黑的手攥著把新鮮艾草,草汁混進染液時泛起的泡沫堆疊如雪。
暮色像被打翻的調(diào)色盤傾瀉而下,眾人眼睜睜看著粗麻布浸入青灰染湯,
撈起時竟浮出星子般的銀白光斑!直播間殘存的37個觀眾突然沸騰?!九P槽!
布料上那是銀河?】【主播定位發(fā)一下!馬上開車過來!】我彎腰撿起手機,
咳出的血沫子濺在屏幕上,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暮色中最后一絲天光落在染布星空紋上,
映出阿茶比劃的手語:“藍草要配清明雨,艾汁得用霜降枝。
”那些說我造假的網(wǎng)友不會知道,染布上的銀河是真的,癌癥是假的,
而人世間的黑白往往相反。3靛青色霧氣,
我的直播間標題猩紅刺目:《抗癌記者在線打假》。手機支架卡在裂開的梅雀木雕縫隙里。
七百公里外上海陸家嘴的某座摩天大廈的辦公室里,
許燃盯著實時數(shù)據(jù)屏輕笑:“三小時漲粉五十萬,這流量比靛藍發(fā)酵還快。”“第八十七遍。
”我咬著后槽牙甩動酸麻的手腕,粗麻布浸入染湯時泛起細密氣泡。
二十萬觀眾正屏息等待星空紋再現(xiàn),彈幕刷得刺眼:【旁邊啞女是群演吧】【染布能治癌?
劇本太假】。阿茶突然拽了拽我衣角,沾著藍漿的手指向染池角落。
昨夜強拆隊留下的陶甕殘骸里,
幾片未燃盡的文件正被晨風吹得簌簌作響——【云嶺文旅綜合體規(guī)劃圖】的落款方,
赫然是“星海集團”。我指尖一顫,染布滑入池底。
三個月前我臥底曝光的正是星海旗下私立醫(yī)院,
那些偽造的癌癥診斷書曾讓無數(shù)家庭傾家蕩產(chǎn)。
直播間突然涌入大量新賬號:【造假翻車】【根本染不出星空紋】。“各位網(wǎng)友,
這就是草木染的……”我伸手去撈染布,化療后遺癥讓指尖不受控地痙攣。
染池深處突然泛起銀白光點。阿茶搶步上前攥住麻布猛地提起。晨曦穿透布料的剎那,
整匹布如同打翻的星河般迸發(fā)出流動的星輝!【啊啊啊是真的!】彈幕瘋狂刷屏時,
染坊木門被意大利手工皮鞋叩響。許燃的定制西裝與泥墻斑駁的村道格格不入。
他彎腰撿起被碾碎的蓼藍花穗,指尖摩挲著汁液染上的紫紅斑痕?!爸芾蠣斪?,
您這缸染液PH值偏高,加艾草汁的時間晚了十二分鐘。
”外公攥著攪缸木棍的手背暴起青筋。染坊內(nèi)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我沖出來時,
正撞見許燃將檢測儀探入染池,液晶屏上跳動的數(shù)字讓直播間炸鍋:【重金屬超標?
】【非遺傳承人用化工原料?】“這是祖?zhèn)鞯牟菽净宜 蓖夤还髋驒z測儀。
許燃側(cè)身閃過的瞬間,
西裝口袋滑落的名片飄進染池——【燃點文化CEO】【全網(wǎng)粉絲孵化TOP1】。
許燃抬腳碾碎一株蓼藍,汁液滲進皮鞋縫線,“手工染一天只能出三匹布,但我的流量,
三分鐘能賣三千匹!”我站在染坊門前,握緊手機的手微微發(fā)抖,不知是因為寒意還是憤怒。
許燃的測試儀已經(jīng)成功將一場文化保衛(wèi)戰(zhàn)變成了輿論危機。三秒不到,
#非遺草木染疑用重金屬#的話題已經(jīng)沖上熱搜前十,
那些昨天還在為星空染布驚嘆的網(wǎng)友瞬間變成了最兇猛的批判者。“化療拿來騙同情,
染布用化工原料,這屆記者太讓人失望了。
”這條彈幕仿佛一把冰冷的手直接扼住了我的喉嚨。我深吸一口氣,將手機塞回口袋,
轉(zhuǎn)身面對因憤怒而渾身發(fā)抖的外公:“測試儀數(shù)據(jù)造假了,我知道該怎么處理。
”外公沒有回應,只是沉默地抓起一把靛青草葉,粗糙的手指將它們碾成泥,
然后任憑藍色的汁液從指縫中流下,像是某種無言的抗議。阿茶焦急地在我們之間打著手語,
她的動作太快,我只能勉強辨認出“危險”二字。染坊內(nèi),
那口傳了四百多年的染缸正泛著幽幽藍光,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仿佛能將所有秘密都吞噬其中。我跪坐在染池邊,
悄悄從木板夾縫中取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采樣瓶,迅速裝入一些原始染液。
許燃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只瀕死的獵物,他輕輕整理著西裝袖口,
似乎對眼前這場混亂享受至極:“沒想到云嶺村最后的守護者是個造假記者,
你知道你現(xiàn)在在這染坊外面有多少人等著拍你的笑話嗎?
”“或許比不上三個月前圍堵星海醫(yī)院的人多?!蔽抑币曀难劬?,
聲音低沉但足夠讓他聽清。他的瞳孔微微收縮,卻很快恢復了鎮(zhèn)定,
從懷中掏出一份文件:“簽下來,染坊可以保留,但必須成為星海文旅的一部分,
你外公每月有兩萬的薪水,而你…可以回上海,當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夕陽的余暉透過破損的屋頂,斜斜地灑在那份合同上,竟像極了當初那份誤診的病理報告。
我突然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許總,
你知道我為什么在醫(yī)院門口舉著話筒時從不戴口罩嗎?”“因為癌癥記者的身份需要展示臉,
博取同情?”他挑了挑眉毛。我掏出手機,打開錄音功能:“因為我敢于直面真相,
哪怕它像化療藥劑一樣苦澀?!薄靶呛<瘓F旗下醫(yī)院偽造癌癥診斷,
現(xiàn)在又要拆我家祖?zhèn)魅痉?,你們這是要斷我兩條命?”我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貝,
確保錄音清晰可辨。許燃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他猛地伸手想奪我的手機,
但阿茶比他更快,一把將我拉開。“別指望用這種小把戲威脅我,林溪。”許燃整了整衣領(lǐng),
聲音冷得像墳墓中的風,“星海的法務團隊會讓你后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咳嗽了幾聲,
故意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留下一抹刺眼的紅色:“許總,你看過《楚門的世界》嗎?
直播最迷人的地方在于,你永遠不知道觀眾看到了什么?!痹S燃臉色陡變,
猛地掏出手機查看我的直播間,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黑屏多時。“五分鐘前,
我的同事已經(jīng)拿著你的測試儀和真實染液樣本去了省環(huán)保監(jiān)測中心。
”我輕輕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而且,你剛才那段話,
已經(jīng)被我前男友——現(xiàn)在環(huán)球時報駐云南記者站的站長錄制得一清二楚。
”許燃像是被扼住了喉嚨的蛇,眼中閃過一絲慌亂,
但很快恢復了鎮(zhèn)定:“你以為靠這些就能對抗星海?太天真了。”“對抗?不,
我只是在做一個記者該做的事情——記錄真相?!蔽肄D(zhuǎn)向外公,
“您教我的第一堂染布課上說過什么?布料要回到最自然的狀態(tài),才能接受最真實的色彩。
”外公沉默了許久,突然伸出了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
將一包不知何時準備好的天青石粉末倒入染缸,池水瞬間騰起朦朧霧氣?!鞍椎\和石灰,
明代《天工開物》記載的固色方法。”外公的聲音如同上古戰(zhàn)鼓,“許家小子,
你的檢測儀是假的,我的染缸也不是好欺負的。”許燃嘴角抽搐了一下,
想說什么卻被外面突然響起的警笛聲打斷。玻璃碎裂般的笑聲從他喉嚨里擠出:“林溪,
你知道明天星海集團會放出什么消息嗎?抗癌記者造假化療,騙取公眾同情,
非遺染布疑用化學原料,你覺得網(wǎng)友們會相信誰?”“他們會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按下手機上的按鈕,染坊外圍墻上的投影設備瞬間點亮,
許燃與星海集團法人在一起密謀的畫面清晰地投射在斑駁的白墻上。
“這是我在采訪那個被你們設局的私立醫(yī)院院長時,他給我的賠禮?!蔽覔P了揚手中的U盤,
“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保命的底牌,只是沒想到會用在這里。”許燃的臉色變得慘白,
如同被褪去色彩的染布?!安菽颈拘摹!蔽覔崦痉涣褐蠐u搖欲墜的牌匾,輕聲說道,
“這里的每一口染缸,每一株藍草,都比你的資本真實得多?!蓖夤蝗挥昧噭尤疽海?/p>
濃郁的靛青色浪花撲向池壁,仿佛一場小型海嘯?!澳銈冞@些城里人,總以為錢能買到一切。
”外公聲音低沉,“但有些東西,比如這門手藝,它活在血脈里,融在骨頭中,
不是你們那些機器能復制的?!痹S燃退后一步,似乎第一次感到了某種無法言說的威懾力。
而就在此時,染缸中的麻布被緩緩提起,濕漉漉的布料在夕陽下泛著微光,
那些細小的銀色光點如同夜幕中最真實的星辰。我輕輕擦去額頭的冷汗,這一刻,
我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有些真相,值得我們付出一切去守護,哪怕只是一池藍染,
一方手藝,或是一個小小的山村。而我,林溪,一個被誤診的癌癥記者,
或許終于找到了自己最該守護的東西。4第二天,我在鎮(zhèn)上唯一一家像樣的旅社醒來,
秋日的陽光透過有些褪色的碎花窗簾落在床頭。外公的染坊雖保住了,但這場戰(zhàn)役遠未結(jié)束。
手機屏幕上,#草木染非遺造假#的話題熱度依然高居不下,盡管星海集團的陰謀被我揭露,
但網(wǎng)絡世界里真相的流動速度總比謠言慢半拍。點開新聞推送,
星海集團發(fā)言人聲明中那句“因前員工個人行為給公眾帶來誤導,
公司已啟動全面調(diào)查”幾乎讓我笑出聲。床頭柜上放著阿茶昨晚送來的一小碟靛藍餅,
那是將染液沉淀后壓制而成的寶貴原料,在晨光中泛著啞光的幽藍。我伸手觸碰,
指尖立刻染上星空般的藍色,就像十幾年前母親第一次帶我進染坊時一樣。穿衣服時才發(fā)現(xiàn),
昨天在染池邊擦傷的手掌已經(jīng)滲出了一道淺淺的藍色印記,像是染料透過皮膚滲進了血液。
推開窗戶,小鎮(zhèn)已經(jīng)蘇醒,遠處傳來早市的喧囂,空氣中飄著豆?jié){和油條的香氣,
混合著從山上吹下來的草木清香。手機突然響起,是沉寂多時的老主編馬叔?!靶×?,
回不回來?”他的聲音依然是那種沉穩(wěn)中帶著一絲煙草熏出的沙啞,“環(huán)境部那篇稿子,
編輯部還給你留著位置?!蔽叶⒅巴怙w過的一群白頸鴉,它們掠過染坊的屋頂,
向遠處的山谷飛去?!榜R叔,我想請個長假。”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道藍色印記,
“有個比醫(yī)療黑幕更值得我深挖的故事?!睊鞌嚯娫?,回復完同事們的慰問信息后,
我穿上外套,揣著那塊靛藍餅朝染坊走去。路上遇到幾個背著單反的年輕人,
他們神色興奮地打聽著染坊的方向,口中念叨著“星空染布”和“草木本心”。
我指了指山腳下那間青瓦小屋,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默默走向與他們相反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