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午時三刻，刑場上的風(fēng)都帶著血腥味。姜晚意跪在斷頭臺上，
脖頸后的亡命牌被風(fēng)吹得晃動，她抬起頭，看見蕭簡官袍凌亂，雙目赤紅地沖進(jìn)刑場，
嘶吼著讓劊子手住手。她忽然笑起來了。“蕭丞相，你來晚了。”三日前，她還是他的妻，
那夜大雨傾盆，她在書房外跪了整宿，求他重查姜家冤案，而他隔著門，
只丟出一封休書：“大人，夫人已經(jīng)跪了一整夜。
”蕭簡執(zhí)筆的手微微一頓墨汁在奏折上暈開一團(tuán)黑漬。他皺著眉放下毛筆，
窗外秋雨正敲打著青石地面，那聲音卻讓他沒來由地?zé)┰昶饋?。“讓她跪著?/p>
”管家欲言又止：“可是夫人她…”“一個將死之人，也配稱夫人？”蕭簡冷笑一聲，
從抽屜取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休書：“給她，告訴她，明日午時三刻，
記得去刑場送她父親最后一程。”管家接過休書時，發(fā)現(xiàn)丞相大人的指尖竟有些發(fā)抖。
姜晚意跪在雨中，單薄的素衣早已濕透，相府門前的石磚硌得膝蓋生疼，但她恍若未覺。
“夫人…不，姜小姐?！惫芗覔沃鴤愠鰜恚媛峨y色：“大人說…”“我聽見了。
”姜晚意仰起臉，任由雨水沖刷著她蒼白的唇色：“他說，我不配?！彼焓纸舆^那封休書，
絹紙在雨中居然沒有立刻濕透，因為蕭簡用的從來都是最上等的云紋箋，就像當(dāng)年他娶她時，
用的也是京城最好的聘禮。管家不忍心地別過臉：“大人還說，
明日姜尚書行刑…”“我知道?！苯硪饴酒鹕恚p腿已經(jīng)麻木到失去知覺。
她小心地將休書折好，放進(jìn)貼身的荷包里：“請轉(zhuǎn)告蕭大人，明日我一定準(zhǔn)時到場。
”姜晚意轉(zhuǎn)身走進(jìn)雨幕，背影挺得筆直，仿佛還是當(dāng)初那個尚書府的大小姐，
但沒人看見她攥緊的掌心已經(jīng)掐出了血。蕭簡站在書房的窗前，
看著那個瘦削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幕中，他想起三年前大婚那日，她穿著大紅嫁衣，
也是這樣挺直著背走進(jìn)他府邸的。那時他剛升任丞相的職位，急需戶部尚書的支持，
而姜家大小姐溫婉賢淑，是最好的人選?！澳阄抑g，只有交易。”洞房花燭夜那天，
他這樣對她說的。蓋頭下的女子輕輕點頭：“我知道?！焙髞硭虐l(fā)現(xiàn)，
她說的“知道”和他想的完全不同。姜晚意回到臨時租住的小院子，換下濕透的衣服，
從妝匣最底層取出了一枚玉佩，這是蕭簡唯一送過她的東西。去年他生辰，
她熬了三個通宵繡的荷包，換來的不過是他隨手解下的這枚玉佩?！靶〗悖?/p>
”丫鬟青竹紅著眼眶沖進(jìn)來：“查到了！老爺?shù)陌缸庸挥絮柢E！”姜晚意眸光一凝：“說。
”“那封通敵信是偽造的！奴婢買通了刑部的書吏，
他說…”青竹壓低聲音：“是林大人指使人做的?！薄傲中捱h(yuǎn)？”姜晚意指尖一顫，
玉佩差點脫手，那可是蕭簡最得意的門生，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她忽然笑出聲來，
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原來如此，難怪蕭簡不肯查，他怎么會為了一個交易來的妻子，
去查自己精心培養(yǎng)的接班人？“小姐，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姜晚意擦干眼淚，
從柜子里取出一套素白喪服：“更衣，去刑場。”刑場周圍早已圍滿了百姓。
姜晚意站在最前排，看著父親被押上高臺，昔日意氣風(fēng)發(fā)的戶部尚書，如今白發(fā)蓬亂，
囚衣上滿是血痕?！暗?！”她忍不住喊出聲。姜尚書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晚意？
你怎么…”他的目光落在女兒身后的官差身上，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淚縱橫：“是爹連累了你…”監(jiān)斬官高聲宣讀罪狀，姜晚意卻只盯著不遠(yuǎn)處的高臺，
蕭簡端坐在那里，面容冷峻如常。而在他身側(cè)，林修遠(yuǎn)正俯身說著什么，
臉上帶著志得意滿的笑容。“午時三刻到——行刑！”劊子手舉起鬼頭刀的那一刻，
姜晚意猛地沖上前去：“我父冤枉！我有證據(jù)！”全場嘩然一片。蕭簡倏地站起身來，
卻被林修遠(yuǎn)攔?。骸岸鲙?，
此女定是瘋了…”姜晚意從懷中掏出一疊文書：“這是刑部存檔的原始供詞，
與最終呈交陛下的版本有多處出入！還有…”她轉(zhuǎn)向林修遠(yuǎn)，
眼中燃著冰冷的火焰：“林大人可認(rèn)得這個？”她舉起一枚印章，林修遠(yuǎn)臉色大變，
那是他的私印，本該鎖在書房暗格里的?！皞卧焱〝承诺目坦ひ呀?jīng)招供，
收買他的銀子就是從這個印章支取的！”姜晚意聲音清亮，全場聽得清清楚楚?！傲中捱h(yuǎn)，
你為謀戶部之位，構(gòu)陷忠良，該當(dāng)何罪？”林修遠(yuǎn)慌亂地看向蕭簡：“恩師，
這賤人污蔑…”蕭簡的臉色極其難看。他快步走下高臺，
一把抓住姜晚意的手腕：“你從哪里得到這些的？”姜晚意掙開他的手，
從袖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扔在他腳下：“蕭丞相不妨看看這個。”蕭簡展開信紙，
越看手抖得越厲害，這是姜尚書在獄中寫的血書，
詳細(xì)記錄了林修遠(yuǎn)是如何威逼利誘他讓出戶部之位的。“你早就知道…”姜晚意聲音很輕，
卻字字誅心：“或者說，這本就是你的意思？用一個姜家，換一個聽話的戶部？
”蕭簡猛地抬頭：“不是！”但是已經(jīng)晚了。監(jiān)斬官高聲宣布暫緩行刑，
御林軍已經(jīng)圍住了林修遠(yuǎn)，在一片混亂中，姜晚意平靜地走上刑臺，為父親解開枷鎖。
“晚意…”姜尚書老淚縱橫：“是爹錯了，當(dāng)初不該逼你嫁給他…”姜晚意搖搖頭，
扶起父親。經(jīng)過蕭簡身邊時，她停下腳步：“蕭大人，我們的交易結(jié)束了。
”蕭簡伸手想攔她，卻只抓到一片虛空。他看著姜晚意挺直的背影，
忽然想起今早管家說的話：“姜小姐說，她一定會準(zhǔn)時到場?！痹瓉硭f的到場，
不是來送死，而是來送葬，葬送他們之間最后一點情分。（二）蕭簡站在刑場中央，
手中緊緊攥著那封染血的信。林修遠(yuǎn)已被御林軍押走，刑部的人正忙著給姜尚書松綁，
四周的百姓則議論紛紛，有人驚嘆姜家小姐的膽識，也有人低聲咒罵朝廷的黑暗。
可蕭簡什么都聽不見了。他目光死死釘在姜晚意身上，她扶著父親，一步一步走下刑臺，
背影挺直如青竹，仿佛從未彎折過。“攔住她?！彼蝗婚_口，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侍衛(wèi)們一愣，隨即上前攔住姜晚意的去路。姜晚意腳步一頓，頭也不回：“蕭丞相這是何意？
案子已經(jīng)翻了，我父親無罪?！笔捄喿叩剿媲埃?/p>
目光沉沉：“你早就知道林修遠(yuǎn)是幕后黑手?！薄笆恰！薄盀槭裁床恢苯痈嬖V我？
”姜晚意終于抬眼看他，唇角勾起一抹譏笑的弧度：“告訴你，然后呢？你會為了我，
處置你最得意的門生嗎？”蕭簡呼吸一滯。她真的太了解他了。三年前，蕭簡娶姜晚意，
本就是一場政治聯(lián)姻。他需要戶部的支持，而姜尚書也正需要一個位高權(quán)重的女婿，
所以大婚當(dāng)晚，他直截了當(dāng)?shù)馗嬖V她：“你我之間，只有交易?！彼椭^，
輕聲應(yīng)道：“我知道?！蹦菚r的蕭簡以為，她不過是認(rèn)命?？涩F(xiàn)在他才明白，
她說的“知道”，是指知道他永遠(yuǎn)不會把她放在心上。“姜晚意。
”蕭簡嗓音低啞的說道：“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她靜靜看著他，
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玉佩，遞到他面前：“這個，還給你?！笔捄喭滓豢s，
那是他的貼身玉佩，去年生辰時，她送他一個親手繡的荷包，他隨手解下這枚玉佩給她，
當(dāng)做回禮。他沒想到，她竟然一直帶在身上?！安槐剡€了?！彼渎暤?。姜晚意笑了笑，
手指一松，玉佩“啪”地一聲摔在地上，碎成兩半。“蕭簡，以后我們兩清了?！闭f完，
她扶著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蕭簡站在原地，盯著地上碎裂的玉佩，忽然想起什么，
抬頭喊道：“等等！”可姜晚意已經(jīng)上了馬車，簾子也已經(jīng)落下，隔斷了他的視線。
回到丞相府，蕭簡徑直去了書房，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幅畫。畫上是十二歲的姜晚意，
站在獵場邊，懷里抱著一只受傷的兔子。那是他們第一次見面。當(dāng)時他隨父親去姜家赴宴，
在獵場上射中一只野兔，姜家的小女孩跑過來，紅著眼眶求他放過它。他不耐煩，
隨手就把兔子扔給侍從：“拿去給她吧。”他早忘了這件事，可她卻記了一輩子。夜深人靜，
蕭簡獨自坐在書房，手中捏著那封血書。信的最后一行，姜尚書寫道：“晚意自幼執(zhí)拗，
認(rèn)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她既選了你，便是死，也不會回頭?！笔捄嗛]上眼，
心臟像被人狠狠捏住一樣。他忽然意識到，姜晚意曾經(jīng)愛過他，而他卻親手把她推開了。
翌日清晨，管家匆匆來報：“大人，姜小姐離京了！”蕭簡猛地站起身：“去哪了？
”“說是…回江南祖宅?！笔捄喡勓赃o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他知道，姜家的祖宅在蘇州。
蘇州是寧王的封地，而寧王，是他最大的政敵。三日后，蕭簡收到密報。姜晚意并未去江南，
而是改道去了北境。但更令他震怒的是，邊關(guān)守將傳來的消息，北狄世子親自出城相迎，
還稱她為“世子妃”。（三）蕭簡捏碎手中的密信，紙屑從指縫里簌簌落下來。北狄世子妃？
那個曾跪在雨里求他救姜家的女人，如今竟成了敵國的世子妃？“備馬?！彼纳ひ羲粏。?/p>
眼底也翻涌著駭人的戾氣：“去北境?！惫芗衣勓源篌@：“大人！北狄與我朝正在議和，
您若擅離京城……”“那就讓他們議不成！”蕭簡一腳踹翻案幾，
筆墨紙硯“嘩啦”散落了一地。他早該想到的。姜晚意手里握著的，
從來就不止林修遠(yuǎn)的罪證。三年前，北狄使團(tuán)入京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