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有一個好哥們說臨時有急事,趕不回來,又怕耽誤了時辰不吉利,
要你臨時替他去新娘家把新娘接回來,你答應(yīng)呢,還是不答應(yīng)呢?我對著鏡子打了七次領(lǐng)帶,
深紅色的絲綢在指尖滑得像條不安分的魚。
我正在做一件我從來沒做過的事——而且是從來沒想過要做的事?;蛘哒f,
根本就不是人該做的事。所以我心里慌得很,毫無底氣?!耙卉?,你快救救急,
幫我去接回新娘。我們公司的海船被風(fēng)暴困在公海了,我趕不及了!
”柳云壯的聲音裹著海浪的呼嘯,在電話里向我“求救”?!笆裁词挛叶伎梢源饝?yīng)你,
可這種事,我不能答應(yīng)!”我沒瘋,也沒糊涂。我們和云壯是好哥們沒錯,
但替他去接新娘這種事,我怎么可能去干!“溫家規(guī)矩大,接親誤時辰是要退婚的,
就算不退婚,也是很不吉利的!千萬千萬,你幫我這一回,替我去把如意接回來,
算我欠你一輩子了!”云壯的語氣很誠懇,也很著急。同時,
我可以聽到電話那端夾雜著風(fēng)聲、浪聲、雨聲。
我呆呆地望著鏡子里這張和云壯有七分相似的臉,終于無奈地點(diǎn)了頭。
領(lǐng)帶突然勒得我喉嚨發(fā)疼。三年前,除夕之夜,我曾跪在溫家門口的雪地里,
手里虔誠地握著一枝艷紅的玫瑰,想跪求出一份愛情來。我捧著凍僵的玫瑰求如意嫁給我。
我在小學(xué)時就開始與她是同學(xué),那時我雖然還不懂愛情,卻知道,
她是全班長得最美的那一個。那時我偷偷跟我媽媽說:我們班上的如意為什么那么美呢?
我咋知道?媽媽笑了笑。我怎么才能一直跟如意在一起呢?我認(rèn)真地問。那就娶了她唄。
媽媽又笑了笑。那時我還不懂“娶”的概念,但上了初中后,我開始懂了。上了高中后,
我更加懂了。上了大學(xué)后,我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蛘呖梢赃@樣說,
我從大一就一直行動到大學(xué)畢業(yè),再到踏上摸爬滾打的社會,我依然一直都在行動,
雖然一直未有結(jié)果。但三年前的那個除夕之夜,我終于豁出去了!我要娶她,
一定要娶到我癡迷著如意!然而,如意她隔著雕花門縫說:“葉一軒,
我們之間永遠(yuǎn)隔著一片海?!蔽医K于明白,我們真的隔著一片海。而且,是死海。
此刻這片海,卻要我駕上一葉偏舟,從這邊駕向那邊,朝她駛?cè)?。她并不是我的新娘?/p>
卻我要做一個臨時的、替身的新郎。這是多么諷刺的事。溫家門口的鞭炮聲炸得震耳欲聾。
如意的父母一愣之后,可能想起了云壯剛剛打過的電話,便向我堆起了笑臉。
如意披著紅蓋頭,如仙女般出現(xiàn)在了我的眼前。雖然我看不到她的臉,但在我心中,
看不看臉?biāo)急认膳€美麗百倍。尤其是今天。
我從衣兜里摸索出云壯父母交給我的一只金燦燦的金戒指,在如意跟前單膝跪下,
像是我在向她求婚一樣??上Р皇?。
我只是充當(dāng)一個替身新郎的角色將那金燦燦的戒指戴到新娘的手上。
身上沁出的汗幾乎要浸透西裝,我的雙手在空氣中微微顫抖。如意披著紅蓋頭坐在雕花床沿,
露出的半截手腕白得透光,像極了那年她在畫室寫生時,我偷拍下的玉蘭花。
媒婆的打趣聲讓我脊背發(fā)僵:“新娘子可是極重規(guī)矩的,吉時過了,新郎官要挨三鞭子抽呢!
”我連忙彎下腰去,小心去牽如意的“玉蘭花”。待我觸到她指尖的涼意時,
紅蓋頭下的呼吸忽然亂了頻率,我的心跳也亂了頻率。撲通通,撲通通。呼嗬嗬,呼嗬嗬。
4.云壯家,賓朋滿座。云壯的父母卻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因?yàn)樵茐颜f,他被繼續(xù)耽誤了,
今天是趕不回來的了,要不,還是讓葉一軒好人做到底,幫人幫到頭吧。葉一軒當(dāng)然就是我。
我大驚,邁起步子就想開溜,卻被云壯父母死死拉住——當(dāng)爸的一把拉住我的手,
當(dāng)媽的干脆一手攥在了我的褲腰帶上?!疤嬖茐严劝烟靡舶萘税?,親戚都在呢,
這婚事不能就這樣黃了!”云壯的父母用的懇求的語氣。據(jù)說,禮金出了好三十萬,
不是小數(shù)目,如果是男方出的問題弄黃了婚事,女方那是一分錢也不會退的!我看向新娘。
我不相信她會同意如此荒唐的提議。“就按云壯爸媽的意見吧,這是鄉(xiāng)下,大家都封建,
不拜堂,不吉利,也不像話,婚事就成不了。反正你只是代替一下,名義上你就是云壯。
”如意居然說出了這樣的一番話。我是打死也不會同意的!是的,如果這是別人求我,
就算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同意。可是,我只猶豫了不到10秒,我居然就同意了。
因?yàn)槿缫庥H自開的口。我怎么能不同意?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
只要是如意對我葉某人說的,我都會眉頭不皺一下就大踏步上前!拜堂時跪在蒲團(tuán)上,
我盯著如意裙擺下露出的三寸金蓮繡鞋。這雙鞋還是去年元宵燈會時,
我跑遍全城繡莊才買到的款式。那時云壯不知道如意愛穿怎樣的鞋,且他一直有事要忙,
就托我?guī)退锷浑p。我也不知道如意愛穿怎樣的鞋,但我知道,
怎樣的鞋穿在她的腳上才會顯得最漂亮,就像水晶鞋穿到了白雪公主的腳上一樣。
她永遠(yuǎn)是我心目中的白雪公主,雖然她始終不屬于我。從云壯手上接過鞋時,
據(jù)說如意很開心,對云壯說:“沒想到你居然有這樣的眼光!”云壯只是傻笑,
沒說是我?guī)椭I的。只可惜,如意一直沒穿給我看過。直到今天。
“一拜天地——”司儀拉長的聲音混著窗外驟起的暴雨,而這時,
我忽然聽見紅蓋頭下傳來極輕的抽泣。我還發(fā)現(xiàn)如意的手在顫抖。于是,
我鬼使神差地握緊了她冰涼的手指?!岸莞咛谩睖丶叶闲Φ煤喜粩n嘴。而且,
我沒有看到他們的笑容下藏著尷尬。也許,那三十萬的禮金才是最大的一根刺。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那個風(fēng)雪之夜。那一夜,云壯帶著渾身雪花沖進(jìn)我家,
把我準(zhǔn)備送給如意的玫瑰丟進(jìn)了垃圾桶:“一軒,感情的事不能勉強(qiáng)。天下何處無芳草,
沒有如意,你還有更多的花紅柳綠?!蹦且灰?,云壯陪我坐了很久,聊了很久,
還跟我一起喝了很多的酒。他說,他覺得如意跟我們根本不是一路的人,人家那么漂亮,
可能心里有更高的追求,可能追求的就是白馬王子之類,反正不適合我們。那一夜,
等云壯走后,我從垃圾桶里翻找出我的那枝玫瑰,攥在手里,在陽臺上站了整整一夜。后來,
又是一個風(fēng)雪飄飛的夜晚,
云壯卻突然萬分緊張地問我:一兩個月前沒戴那東西就跟一個女孩發(fā)生了那樣的事,
現(xiàn)在好像是有了,怎么辦?“我不想現(xiàn)在就弄出一個兒子來,我還沒賺夠錢。
”他惶急地跟我說道?!皫ゴ蛄瞬痪徒Y(jié)了?現(xiàn)在的人,不都這樣?
”我隨隨便便就給了他這么個建議。我根本沒怎么當(dāng)回事。然而,第二天上午,
當(dāng)我吃錯了東西肚子突然一陣劇痛不得不趕去市二醫(yī)院的時候,
我突然看到云壯扶著一個極漂亮的女孩從婦科那邊的手術(shù)室走了出來,我立時就愣了,呆了,
傻了。因?yàn)槟俏粯O漂亮的女孩,正是如意。只不過,那時她的臉有些蒼白,見到我時,
也有些尷尬?!胺蚱迣Π荨奔t綢將我和如意牽得越來越近,
我鼻尖縈繞著如意發(fā)間檀香的氣息。忽然刮來一陣風(fēng),紅蓋頭被掀起一角,
使得我突然瞥見那雙含著霧氣的杏眼,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暴雨突然停了。
廳的另一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媒婆端著托盤走過來,托盤上,
放著溫家祖?zhèn)鞯凝堷P鐲:“新娘子該戴鐲子入洞——入洞房了。”我拿起冰涼的銀鐲,
正要往如意手腕上套,她突然輕輕擋了一下我的手:“你輕一些,我手腕有些痛。”我一愣,
低頭仔細(xì)看她的手腕,只見手腕內(nèi)側(cè)隱約可見一道青紫色的勒痕,
像是被繩索長期捆綁留下的痕跡。我的心猛地一沉,龍鳳鐲“當(dāng)啷”一聲掉在地上。
賓客們投來了起疑的眼神。當(dāng)然,他們大部分人都已知道我只是云壯的臨時替身,
他們起疑的是為何我連那么珍貴的龍鳳鐲也拿不穩(wěn)當(dāng)。我忙彎下腰去,
將龍鳳鐲重新?lián)炝似饋?。我輕輕地戴到了新娘的手腕上?!爸x謝。
”新娘輕輕地向我道了一聲。聲音溫溫軟軟。新房里,龍鳳燭噼啪作響。
如意安靜地坐在喜床上。我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沖動,便想去掀開她那紅蓋頭的,
可我的手才剛剛抬起,云壯的妹妹就一把將我的手給攔住了,
笑著說道:“這個可不能讓你幫忙!”說完,云壯妹妹用嫵媚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嘴里好像想跟我說點(diǎn)什么,可又終究什么也沒說。對了,云壯的這位妹妹叫云朵,
名字蠻好聽的,人也好看,比如意還小了兩歲,不過,我心里一直只有如意。
這時云朵也許覺得蓋頭一直不掀開也不是辦法,想了想,
便決定自己作主:“我來替我哥幫了這忙吧!”說著,她手一動,
掀開了新娘子那紅紅的蓋頭。燭光頓時照亮如意那畫了妝的臉,是那樣的楚楚動人,
比任何時候都要美麗!同時,燭光也照亮了如意那泛紅的眼角,似乎有淚痕在隱隱約約。
她似乎一下子瘦了許多,下巴尖得能戳破這滿屋的喜慶。紅燭的火焰搖曳著,
如意的影子在新房里跳著舞蹈,那舞姿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落在溫暖的喜被上。
紅紅的喜被上,繡著一對戲水的鴛鴦。我注意到如意的指尖在無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勒痕,
像在擦拭一段不愿提起的記憶。當(dāng)然,我并不知道那是怎樣的記憶。云朵已退出了新房,
臨走時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并不明白她的“意味深長”代表的是什么,
不知是要我別亂碰她的嫂子,還是要我心里要想想與她云朵有關(guān)的故事。對了,
以前云壯數(shù)次提醒過我,說云朵好像暗暗地喜歡著我。不過我一直跟云壯說,
我心里只有如意,沒有云朵。我說的是實(shí)話,到目前為止都是如此?,F(xiàn)在,
房間里只剩下我和如意,空氣凝固得仿佛能捏出水來。我突然聽到了如意的心跳。
她也應(yīng)該聽到了我的心跳。于是我們誰也不說話,就互相在靜靜地聽著。她的呼吸開始變重。
我的呼吸也開始變重。但我很快逃出了新房。我不敢站在那里靜靜地聽著我和如意的心跳,
真的不敢。因?yàn)橛袝r我雖然很有定力,但有時我的定力并不太夠。
如果恰當(dāng)此時此刻我沒了“定力”,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來。
所以我逃了出去。我到了廳上。云壯的爸爸媽媽馬上迎了上來,很緊張地問我新娘的情況。
我剛一開始以為他們問的是我和新娘在心跳加速的情況,弄得我一時耳熱臉紅,
差點(diǎn)就實(shí)話實(shí)說了。好在我反應(yīng)還算快,立馬意識到他們不可能問我那樣的問題,
而應(yīng)該是想問問云壯不在場的情況下,新娘是否很介意?是不是很有一些情緒?
于是我跟他們說,新娘還好,目前情緒相對穩(wěn)定,讓她好好休息一晚應(yīng)該就好了?!斑@就好,
這就好!”云壯的爸爸媽媽用手撫著心口,一塊石頭落地的模樣。然后,他們說太感謝我了,
沒我出面的話,今天的婚事說不定就真黃了!說著,他們還拿出一個大大的紅包,要我收下。
我當(dāng)然不肯收。云壯的媽媽則不跟我客氣,直接拉開我的褲兜,
把大紅包直接塞進(jìn)了我的褲兜里。第二天中午的時候,云壯終于趕回來了。
看到如意沒有埋怨云壯,云壯的父母終于長吐了一口氣,并當(dāng)面夸起了如意:“如意啊,
我們都是鄉(xiāng)下出來的人,不要有那么多的窮講究,形式的東西,差不多有個意思就行了,
真正過日子還是你們兩個。”云壯卻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叫我下午或晚上到他家去一下,
他得炒兩個菜跟我喝兩杯,好好感謝一下我這位“替身新郎”。我想下午去的,
但到了下午臨時有點(diǎn)急事,就只好晚上去了。晚上我又加了一個急班,
結(jié)果到達(dá)云壯家的時候,快9點(diǎn)了。云壯卻不嫌我遲,立馬叫他媽媽炒了兩三個菜,
再炒點(diǎn)下酒的花生和牛肉,然后跟我坐在廳里喝了起來。剛坐下,
他妹妹云朵便從房間時跑了出來,說也想一起,“那就一起吧?!痹茐颜f了一聲。
于是云朵也一起坐了下來。當(dāng)然,云壯專門叫上了如意陪著我,說我是他們的救火隊(duì),
他們兩個可得好好感謝我。說實(shí)在,這酒喝得很不是滋味。但我喝了不少。我知道,
過了這一晚,也許這輩子我都不可能有機(jī)會跟如意喝酒了。這一次我真的喝了不少酒。
我算是放開來喝了,不管它地老天荒了。如意倒是沒怎么喝。
而且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似乎不太想我喝太多酒的模樣,目光中時不時擔(dān)憂地看一下我。
弄得我心里突突的,不知她這是何意。其實(shí)云壯喝的酒比我還多,
可我沒見她對云壯露出半分擔(dān)憂的模樣。對了,不僅云壯喝的酒比我多,
他妹妹云朵喝的酒也比我多。云壯之所以猛喝,一來應(yīng)該為了表示對我的感謝,
二來——我總是隱隱感覺到——他好像在通過喝酒的方式試圖隱藏著什么。當(dāng)然,
那只是我的一種感覺。至于云朵,卻是真正開心激動才喝了個天翻地覆,而且喝得興起時,
居然要跟如意猜拳。如意不肯,她便要跟我猜拳。我也不肯,她就繼續(xù)猛喝酒,
臉上訕訕地笑著。最后,云壯先喝醉了,接著云朵也喝醉了,先后回房呼呼睡去了。
我一看都沒人了,便想告辭而去,如意卻突然趁著沒人輕輕扯了一下我的袖子。“坐一會吧,
坐10分鐘也好,喝點(diǎn)茶,醒醒酒?!庇谑俏抑匦伦铝?。她給我端上了茶,也重新坐下,
陪著我。一時間,我們都只是喝茶,沒說話。于是我又聽到了她的心跳。
她也聽到了我的心跳。那一夜,我失眠了。當(dāng)然,是指我回家后,躺在自己床上以后,
我才失的眠。我承認(rèn)我第一次無比強(qiáng)烈地想著要得到如意。三年前那次求婚,
我也很想得到她,那兩個“得到”完全不同。今晚想著的“得到”,帶著一種強(qiáng)烈的心跳,
帶著一種臉紅耳熱的血脈噴張。同時,我又感到我是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反應(yīng)遲鈍。
因?yàn)楹炔璧哪鞘昼?,如意突然問我:“葉一軒,你知道我這輩子最后悔的是什么嗎?
”“不知道?!蔽液戎?,裝作很不經(jīng)意地回答?!拔液蠡谧约鹤龀隽艘粋€最錯誤的選擇。
”她說道?!白铄e誤的選擇?指的是什么?”我愣了愣?!澳翘焱砩?,下著雪,
你跪在我家門口向我求婚。如果當(dāng)時我接受了,我就不是今天的我了?!彼f道。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更加愣了?!皼]……沒什么意思?!彼α诵Γ熬瓦@樣吧,
有點(diǎn)晚了,你早些回吧?!庇谑俏揖突亓???墒腔氐郊遥揖蛷氐资Я嗣?。第三天,
云壯就離家出海去了?!斑@也太快了吧!新婚蜜月,呆不了三十天倒也沒啥,
可你至少應(yīng)該給你新娘子一個星期的甜蜜時光吧!”我表示很驚訝和很不解。
“有出海任務(wù)呢,哪有那么多的講究。再說,我和她又不是真正的新婚。
”云壯在電話里笑了笑。不是真正的新婚?我有時很笨,一時沒聽明白。一個月后,
云壯回來了一次。但他只待了一兩天,又說出海去了。之后四五個月都沒見回來。
后來我在街上碰到如意,我就問如意云壯怎么還沒回,如意尷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