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印機再次卡紙時，已經(jīng)沒人記得這是本周第幾次了。
舊辦公區(qū)的格子間永遠籠罩在復(fù)印粉的微弱甜香里，
空調(diào)吹出的冷風穿過法務(wù)部與財務(wù)部之間的玻璃墻，
在王姐的辦公桌上凝結(jié)出一層薄薄的水汽。小李第三次從會計部探出頭時，
看見小張正用訂書機試圖撬開法務(wù)打印機的側(cè)蓋?！皠e動！”她尖叫著撲過去，
高跟鞋在靜電地板上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沒看見我正忙著嗎？
”法務(wù)部的玻璃墻永遠半拉著深咖色窗簾，像一幅舊油畫的邊框。
王姐的辦公桌后面堆著三盆塑封的綠蘿，葉片上蒙著一層灰，
與她電腦屏幕上的“今日運勢”網(wǎng)頁相得益彰。小李蹲在打印機旁檢查時，
突然摸到滾輪里卡著一張硬邦邦的紙，邊緣已經(jīng)被磨得卷邊。那是一張褪色的合影，
紅領(lǐng)巾飄揚的少先隊員站在老廠禮堂前，背景橫幅的字跡已被磨平，只剩下模糊的金色輪廓。
“這是哪兒來的？”小李皺起眉，隱約覺得這張照片有點眼熟?！吧仙现艽蛴蟊頃r就卡過。
”小張湊過來，劉海被靜電吸起一縷細發(fā)，“王姐說這是她初中的老照片，
結(jié)果誰都知道她初中在財大附中，禮堂根本沒有那種羅馬柱?！狈▌?wù)部的電話突然響起，
尖銳的鈴聲驚得小李手一滑，那張照片飄飄悠悠落在打印機托盤里，
露出右下角一個小小的黑色日期戳——“1999.12.31”。“老廠最后一天上班。
”王姐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玻璃門外，美甲店新做的冰藍色指甲劃過玻璃，發(fā)出細碎的聲響，
“小張，你今天加班到九點，把那些沒蓋章的合同都補上。
”小李望著她踩著高跟鞋離開的背影，突然覺得她的影子在夕陽余暉里拉得很長，
像一幅靜止的年輪切片圖。公司開始推行無紙化辦公的第二天，法務(wù)打印機突然罷工了。
“運維手冊第三十七頁說要重啟路由器?！毙埍еぞ呦錄_進法務(wù)室時，
打印機正在瘋狂吐出白紙，紙張像雪花般堆滿整個托盤?！巴踅?，
你看這……”王姐正在給指甲補色，金色的指甲油在燈光下閃爍著奇異的光澤?！靶垼?/p>
我記得你上周剛換過墨盒?！彼鹜恐惴凵礁嗟南掳?，
“新來的實習生說你偷藏了三盒HP725號墨粉?！毙埵掷锏墓ぞ呦洳铧c掉在地上，
墨盒包裝袋突然從她風衣的側(cè)袋滑出來，在靜電地板上發(fā)出“嘩啦”一聲脆響。
“看來是打印機內(nèi)部零件松動了?！毙±钔蝗粡淖呃攘硪欢俗哌^來，
手里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奶茶，“我昨天收到匿名郵件，
說這臺HP LaserJet P3015是2008年出廠的，早就過了保修期。
”打印機的風扇聲突然停止，托盤里彈出一張紙，上面打印著一行歪歪扭扭的二維碼。
王姐用指甲油未干的食指掃描后，
手機屏幕上跳出某二手平臺的出售鏈接——“公司級激光打印機 2400元 包郵”。
“財大氣粗?！蓖踅惆咽謾C扔回辦公桌，綠色的翡翠手鏈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小張，
你去把人事檔案室的舊打印機拖過來應(yīng)急。
”小張拖著人事部那臺重達45公斤的施樂WorkCentre 7328穿過走廊時，
聽見財務(wù)室傳來打字聲和清脆的計算器按鍵聲。李姐正在處理第四季度報表，
眉心的川字紋比打印機的指示燈還亮?！奥犝f人事部那臺機器是2005年買的。
”小張喘著粗氣把打印機推進法務(wù)室，“運維手冊說這種型號的打印頭容易過熱?！薄斑^熱？
”王姐正在查看香水試香紙，“那就用冰塊降溫?！必攧?wù)室的門突然被推開，
李姐抱著一疊報表走進來，身后跟著人事總監(jiān)林總。他手里拿著一杯咖啡，
深色西裝袖口露著三顆白色紐扣?！胺▌?wù)部的打印機還是這么不靠譜。
”林總把咖啡放在王姐的辦公桌上，“人事檔案室那臺機器已經(jīng)服役十五年了，
你們確定要用來打印核心合同？”打印機突然發(fā)出一陣嗚嗚的低吼聲，托盤里彈出一張紙。
紙面上只有三個字：“別用它?！蓖踅阌妹兰椎晷伦龅募庵讣状亮舜良埫妫?/p>
薄荷綠的指甲油留下一道淺痕?！靶垼阖撠熂影嗟搅璩績牲c把合同打印完。”她站起身，
高跟鞋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李姐，財務(wù)的預(yù)算表明天早上交給我。
”走廊里的監(jiān)控攝像頭無聲地旋轉(zhuǎn)著，記錄下小張端著咖啡杯發(fā)呆的背影。
咖啡的熱氣在玻璃上凝結(jié)成細小的水珠，像一片透明的蛛網(wǎng)。午夜十二點三十七分，
法務(wù)室的白熾燈在小張頭頂投下倒錐形的光柱。施樂打印機的風扇聲像老式吊扇在頭頂呼嘯，
熱風把她的襯衫領(lǐng)口吹得鼓起來?！暗?76份了。”小張盯著屏幕上滾動的文檔進度條，
打印機突然發(fā)出咔嚓一聲輕響。她下意識伸手去按暫停鍵，
卻發(fā)現(xiàn)托盤里多出一張紙——一張泛黃的請假條，右上角有紅色的“已批準”印章。
“這是誰的？”她拿起紙張時，指紋被靜電吸附在紙面，發(fā)出細微的“嗞啦”聲。
請假條上的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但日期欄里清晰地印著“2006.10.15”。
打印機又吐出一張紙，這次是一份離職證明，落款日期是“2009.04.22”。
小張突然想起，那年四月公司正好在裁員，行政部的小周就是那時候走的。
“誰在玩這種把戲？”她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打印機突然瘋狂運轉(zhuǎn)起來，
2003年的醫(yī)療保險報銷單、2005年的辦公室搬遷通知……紙張像被看不見的手推著，
嘩啦啦地落滿整個桌面?！巴踅阏f了，今晚必須完成打印任務(wù)。”小李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口，
白襯衫領(lǐng)口的兩顆紐扣敞開著，“這些文件……”“都是公司的舊檔案。
”小張顫抖著指向打印機，“可人事部那臺機器根本連網(wǎng)都沒有，這些文件從哪兒來的？
”打印機的風扇突然停止轉(zhuǎn)動，整個法務(wù)室陷入詭異的寂靜。托盤里彈出最后一張紙，
上面打印著一行歪歪扭扭的手寫字：“你們已經(jīng)打印了所有人的故事。
”小李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顯示“公司內(nèi)網(wǎng)推送”。她點開頁面時，
人事檔案室的門突然被推開，林總站在走廊盡頭，白襯衫袖口的紐扣在燈光下閃著冷光。
“聽說你們在用那臺老施樂？”他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回蕩，
“那臺機器是2005年我入職時采購的，現(xiàn)在連零配件都停產(chǎn)了。
”“可是……”小張想要解釋，卻發(fā)現(xiàn)打印機托盤里又多出一張照片——一張集體照，
照片上的人正站在老廠禮堂前，紅領(lǐng)巾飄揚，
背景橫幅上的日期清晰可見：1999.12.31?！斑@是什么？
”小李突然指向照片右下角，
日期戳旁邊有一個小小的黑色標識——一個張開翅膀的打印機圖標。林總沉默著接過照片，
指尖在照片背面摩挲片刻。“這是那臺施樂WorkCentre 7328的水印。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這臺機器原本是安裝在老廠行政樓的，
2008年公司搬遷時被留在檔案室?！贝蛴C的指示燈突然全部亮起，發(fā)出刺目的藍光。
小張看見托盤里彈出最后一張紙，上面打印著一張工牌照片，背景是老廠的車間，
照片上的日期是“2000.01.01”——新千年第一天。
“這是……”小李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工廠搬遷前最后一天上班，
所有員工都被要求更換新的工牌?！绷挚倧奈刺峒暗耐孪癯彼阌縼?。那年元旦，
工廠的機器還在轟鳴，但所有人都知道，這片土地即將被改建為寫字樓。
工人們排著長隊在行政樓更換工牌，而第二天，他們中的許多人再也沒回來。
“這臺打印機……”林總的聲音在空曠的法務(wù)室回蕩，“它記錄了所有被打印出來的故事。
”小張突然意識到，人事檔案室的打印機從未連接過網(wǎng)絡(luò)，
那些舊文件只能來自一個地方——打印機本身的存儲器。
而施樂WorkCentre 7328系列的內(nèi)置存儲，可以保存長達十五年的打印記錄。
“從2005年到現(xiàn)在?！毙±畹穆曇粼诎l(fā)抖，“這臺機器保存了整整十五年的公司記憶。
”打印機的風扇再次啟動，發(fā)出輕微的嗚咽聲。托盤里彈出最后一張紙，
上面打印著一行歪歪扭扭的二維碼。小張用手機掃描后，屏幕跳出一個加密文件夾，
需要密碼才能打開?！懊艽a是……”林總望著打印機的型號標簽，
“生產(chǎn)日期：2005.03.15?！蔽募A瞬間打開，
份文檔的縮略圖：請假條、離職信、報銷單、合同……每一份文件都有對應(yīng)的日期戳和水印。
小張點開其中一份2007年的年終獎發(fā)放清單，名字一欄赫然寫著“王靜雯”三個字。
“王姐的名字?！毙±畹穆曇粼诎l(fā)抖，“可她明明是2009年才入職的。
”林總望著打印機突然安靜下來，指示燈逐一熄滅?！澳桥_機器記錄了所有被打印的故事，
包括那些本不該存在的故事。”他的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包括那些被刪掉、被遺忘、甚至被篡改的故事。”小張望著打印機冰冷的金屬外殼，
突然想起王姐辦公桌上那盆塑封的綠蘿，葉片背面似乎有細小的劃痕，
像被激光打印頭灼燒過的痕跡。打印機的托盤里突然彈出最后一張紙，上面是空白的，
只有右下角一個小小的打印機圖標在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金光?！俺跏济艽a是生產(chǎn)日期。
”林總的聲音在空曠的法務(wù)室回蕩，“而管理員密碼……是最后一次使用的日期。
”小李顫抖著手輸入“2023.11.10”——今天是11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