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周一早晨的地鐵像一罐被劇烈搖晃過的沙丁魚罐頭。我——趙倩，某科技公司的行政前臺，
正擠在五號線的車廂里，小腿肚因長期站立工作而隱隱抽痛。七點四十五分的通勤高峰，
這座城市剛剛蘇醒，卻已經展現(xiàn)出它最猙獰的一面。上周五公司年會，
我穿著高跟鞋連續(xù)站了六個小時接待來賓，現(xiàn)在腳踝還腫著。當列車在人民廣場站?？繒r，
我奇跡般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空座位，幾乎是跌坐進去。
從包里掏出小鏡子檢查妝容——作為公司的門面，即使再累也得保持精致的職業(yè)形象。
黑眼圈在遮瑕膏的掩蓋下依然若隱若現(xiàn)，我往太陽穴又抹了點提神精油。"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
一點素質都沒有！"尖利的聲音像美工刀劃破泡沫板。
我抬頭看見一個約莫五十多歲的女人正用涂著剝落紅指甲油的手指戳向我。
她燙著夸張的小卷發(fā)，發(fā)根處灰白與染發(fā)劑形成刺眼的分界線。那張臉像是被揉皺的復印紙，
糊著不均勻的粉底，嘴唇如同剛吃過生肉般猩紅。"看什么看？說的就是你！
"她突然拍打我的制服裙擺，指甲勾破了絲襪，"前臺小姐了不起啊？看到老人不知道讓座？
"我條件反射地并攏雙腿——行政前臺的本能反應。
公司里常有醉醺醺的訪客這樣突然伸手碰我，但沒想到地鐵上也會遇到。"阿姨，
我靜脈曲張很嚴重。"我指著小腿上凸起的青色血管，這是三年站立工作留下的職業(yè)印記，
"醫(yī)生建議避免久站...""放屁！"她突然掀開自己的裙擺，露出光滑的小腿，
"看到沒？這才是真正的靜脈曲張！"——那雙腿分明什么病癥都沒有。
她身上散發(fā)著刺鼻的廉價香水味，混合著隔夜的蒜味。
這味道讓我想起上周那個大鬧前臺的供應商，也是這般理直氣壯地撒謊。"我有老年證！
"她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證件甩在我臉上，動作熟練得像排練過千百次，
"你們公司招前臺不查品德嗎？就你這種素質？"證件照片明顯是PS過的，
眼角皺紋都被修掉了。作為每天核查訪客證件的前臺，我一眼就能識別真?zhèn)巍?/p>
"這是偽造證件。"我職業(yè)病發(fā)作脫口而出，隨即后悔了。她臉色驟變，
突然抓起我放在膝上的接待手冊撕成兩半。"偽造？你才偽造！你們全家都偽造！
"紙頁雪花般散落，其中一頁粘在她鮮紅的唇膏印上。我彎腰去撿，
后腦勺突然傳來劇痛——她揪住了我精心盤好的職業(yè)發(fā)髻。"我女兒在市政府上班！
"她邊扯邊吼，"你們這種小公司的破前臺，給我提鞋都不配！
"發(fā)夾崩飛的聲音像子彈掠過耳際。作為行政前臺，發(fā)型是職業(yè)規(guī)范第一條，
此刻我卻披頭散發(fā)像個瘋女人。透過散落的發(fā)絲，我看到她扭曲的鼻孔里鉆出幾根灰白鼻毛。
"松手！
"我抓住她手腕時觸到一串硌手的金鏈子——和我上周收的假貨供應商戴的一模一樣。
"打人啦！前臺打老人啦！"她突然癱坐在地，死死攥著我的幾縷頭發(fā)，
演技堪比來公司鬧事的裁員對象。車廂里手機鏡頭紛紛對準我們。
我太熟悉這種鏡頭了——每次前臺發(fā)生沖突，總有人第一時間錄像而非勸阻。
列車到站的提示音響起，我掙脫時制服紐扣崩開兩顆。她趁機踹翻我的通勤包，
里面的訪客登記表、備用絲襪和藥盒撒了一地。"大家記住這張臉！
"她舉著我的工牌高聲宣布，"XX公司的缺德前臺！"我踉蹌著沖出車廂，
在站臺柱子上看到自己倒影：制服歪斜，絲襪抽絲，精心準備的述職報告上印著高跟鞋腳印。
而車窗內，那個惡魔正坐在我的位置上，用我的口紅補妝。地鐵呼嘯而去，
帶走了我最后一絲尊嚴。八點十五分，我本該精神飽滿地站在公司前臺，
現(xiàn)在卻蜷縮在出租車后座用粉餅遮蓋頭皮上的血痂。司機透過后視鏡看我："姑娘，
你看起來像剛打完仗。"我望著窗外流動的鋼鐵森胡，
想起每天要微笑著應對的那些無理取鬧。這個城市里，有人把蠻橫當權利，把撒潑當武器，
而我們這些服務者，連在地鐵上喘口氣都成了罪過。車窗倒影里，
那個曾經相信"以禮相待"的職場新人，正和我一樣慢慢死去。2地鐵事件過去三天了，
我依然會在半夜突然驚醒，頭皮仿佛還殘留著被撕扯的疼痛。手機鬧鐘響起時，
我盯著天花板發(fā)了五分鐘呆，才鼓起勇氣迎接新的一天。鏡子里的人讓我陌生——眼下青黑，
嘴角下垂，活像個怨婦。我用遮瑕膏一層層蓋住憔悴，卻蓋不住眼神里的驚弓之鳥。
粉底擦到第三遍時，我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狠狠把化妝棉摔進垃圾桶。"趙倩，
別讓那個瘋婆子得逞。"我對鏡子里的自己說，聲音卻虛得不像話。出門前，
我在玄關猶豫了整整兩分鐘。最終，我選擇了打車。當出租車駛過地鐵站時，
我看見洶涌的人潮，胃部條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小姐，你臉色很差啊。
"司機從后視鏡瞥我一眼，"要不要開窗透氣？"我搖搖頭，攥緊了包帶。包帶斷了一邊，
我用別針勉強固定住。這個包花了我半個月工資，
現(xiàn)在卻像個破布口袋一樣丑陋——就像我被撕碎的自尊。公司大堂的鏡面墻上，
我看見自己像個游魂一樣飄進電梯。直到聞到同事張婷的香水味，我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喲，趙倩，今天怎么沒坐地鐵？"張婷嚼著口香糖，吹了個泡泡，
"聽說你周一在地鐵上跟人干架了？"我渾身一僵："你怎么知道？
""公司群里都傳遍了啊。"她劃開手機，戳了幾下屏幕，"喏，有人拍了視頻，
雖然沒拍到正臉，但那身衣服一看就是你。"視頻里，我狼狽地護著頭發(fā)，
而那個女人像頭野獸般撕扯著我。拍攝者的手很穩(wěn)，甚至給了我的工牌一個特寫。
評論里清一色的"哈哈哈"和"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拍視頻的人...沒想過幫忙嗎？
"我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張婷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幫什么忙？多精彩啊，
比電視劇好看多了。"她突然壓低聲音，"說真的，那大媽為什么針對你??？
""因為...我沒讓座。"我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張婷爆發(fā)出一陣大笑，
引得電梯里其他人紛紛側目。"就這？我還以為你搶了她老公呢！"她擦擦笑出的眼淚，
"趙倩啊趙倩，你這也太倒霉了。"電梯到達25樓，我?guī)缀跏翘映鋈サ摹９の簧希?/p>
我發(fā)現(xiàn)幾張文件散落在地上——顯然有人翻過我的東西。
電腦屏幕上貼著一張便利貼："趙倩，視頻拍得不錯，
下次表演記得提前通知~"后面畫了個笑臉。我機械地打開電腦，機械地開始工作，
像個被抽空靈魂的傀儡。直到午休時，
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企劃書被咖啡浸濕了一角——不知是誰的"杰作"。"胡總監(jiān)找你。
"張婷敲了敲我的隔板，眼神曖昧，"小心點哦，聽說他看了那個視頻。
"總監(jiān)辦公室的玻璃墻讓一切無所遁形。我走進去時，感覺整個辦公區(qū)的眼睛都粘在我背上。
"坐。"胡總監(jiān)頭也不抬，繼續(xù)翻看文件。我小心翼翼地坐下，頭皮又開始隱隱作痛。
"聽說你最近...有些私人問題？"他終于抬頭，眼神像X光一樣掃過我的全身。
我攥緊了拳頭："只是個小誤會，不會影響工作。""希望如此。"他推過來一份文件，
"藍月天的接待交給你了，周五前我要看到接待初稿。"他頓了頓，"公司形象很重要，
趙倩。尤其是在...這種時候。"我點點頭，喉嚨發(fā)緊。走出辦公室時，
我聽見身后傳來壓低的笑聲。下班時，我站在公司樓下深呼吸。夕陽把整條街染成血色，
我突然不敢走向地鐵站。猶豫再三，我決定步行回家——雖然要走一個半小時，
但至少不用面對那些目光和可能的...她。人行道上，我不斷回頭張望，
總覺得有人在跟蹤我。每次看到燙卷發(fā)的中年女性，我的心跳就會漏一拍。
走到第三個路口時，我確信自己聽到了那個噩夢般的聲音。"喲，
這不是那個沒素質的前臺嗎？"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緩緩轉身，果然是她——王阿姨。
今天她換了身更花哨的衣服，頭發(fā)燙得更卷了，像頂著一頭鋼絲球。她站在五米開外，
手里拎著個塑料袋，臉上掛著勝利者的笑容。"真巧啊，"她慢慢走近，
身上的廉價香水味隨風飄來，"我剛好來這附近買菜。"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路燈桿。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她夸張地瞪大眼睛，"路過打個招呼不行嗎？"突然，
她臉色一變，從塑料袋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看看！我今天特意去辦的殘疾證明！
"那張所謂的"證明"上蓋著個模糊的章，字跡歪歪扭扭，像是自己寫的。
她得意地晃著那張紙："現(xiàn)在你還有什么話說？"我轉身就走，卻被她一把抓住手腕。
她的指甲又長又尖，掐進我的肉里。"跑什么？心虛了？"她湊近我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