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讓抵達(dá)“靜慈精神病院”時,是黃昏五點。整個院區(qū)籠罩在山霧中,建筑老舊,
鐵門上嵌著斑駁的“1974年啟用”字樣。院長是個滿頭白發(fā)、神色沉靜的老人,
巡邏;2. 夜間嚴(yán)禁左轉(zhuǎn)進入療區(qū)C(封鎖中);3. 巡邏期間請系上紅繩(已發(fā)放),
否則值班記錄無效;4. 若聽到有人呼喚你名字,切勿回頭?!o慈院人事部留?紅繩,
是一段約30厘米的編織棉繩,拴在左手腕上。
林讓本以為這只是荒僻之地的“嚇唬新人套路”,便沒當(dāng)回事。直到夜幕降臨,
電力全線轉(zhuǎn)入“夜班模式”:走廊一半照明關(guān)閉,剩下的燈發(fā)出刺眼的冷白光,
像是隔著縫隙窺視世界的獨眼。首次巡夜,林讓踩著光影斑駁的地面前行。
走廊盡頭的房門一扇接一扇地貼著白布條,寫著“觀察中”“撤離中”“封存”字樣。
他忍不住想,病人都去哪兒了?11點32分,
通道廣播忽然響起——“林讓……林讓……你在哪兒?”聲音很熟悉,是他母親。
他幾乎本能地轉(zhuǎn)頭——但那一刻,手腕上的紅繩忽然抽緊,像有人在用力拉扯。
他強迫自己停住動作,僵硬地低頭看著那根紅繩,只見繩子正在微微顫動,仿佛有呼吸一樣。
他大口喘氣,一步步退離那片走廊,廣播也隨之陷入死寂。?凌晨四點,巡夜結(jié)束。
林讓回到值班室,滿手冷汗。桌面上,那張規(guī)章紙的字跡似乎更深了幾分,而第五條,
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5. 紅繩若斷,請在十分鐘內(nèi)“尋找自己”。超時即為脫離者。
林讓怔住。他不記得有這條。而就在這時,桌下的對講機忽然響起:“你是誰?
”那聲音是——他自己的。?林讓盯著桌面那張規(guī)章。第五條赫然在目,
墨跡還在紙上微微暈開,像是剛寫上去不久?!凹t繩若斷,請在十分鐘內(nèi)‘尋找自己’。
超時即為脫離者。”他強迫自己冷靜,卻聽見桌下的對講機再次響起,
那聲音一模一樣地重復(fù)著:“你是誰?”他沒有回應(yīng)。啪——他一把關(guān)掉對講機。
空氣靜得像死水,唯有值班室外的風(fēng)吹得鐵門微響。**第二天白天,
林讓強打精神完成日班交接。院長看起來心不在焉,只反復(fù)叮囑一句:“紅繩很重要,
不是為了約束你,是為了區(qū)分你?!薄皡^(qū)分什么?”“你會知道的?!痹洪L不再多說,
把一卷新的紅繩遞給他。林讓發(fā)現(xiàn),這一次紅繩比昨天短了一截。他以為是錯覺,
可卷尺一量,只剩26厘米。而昨晚那根是30厘米整?!笆遣皇前l(fā)錯了?”他問護士站。
“沒有。每位夜班員的紅繩每天都會變短?!弊o士的笑容有些僵硬,
“意味著你越來越接近我們?!薄澳銈??”護士微笑不語,頭也不回地走向走廊深處。
**第二晚,夜巡開始。這次林讓小心翼翼地系好紅繩,站在主通道入口,
他隱約覺得空氣變得不一樣了——像是多了什么,看不見、卻能感覺到。剛走沒幾步,
側(cè)邊的療區(qū)C鐵門竟然松動了,門后傳來輕微咔噠聲。根據(jù)規(guī)章,左轉(zhuǎn)禁止。他站住了。
可耳邊突然響起一聲低低的嘆氣——就像有人站在他身后,離得極近。他猛地回頭,沒人。
走廊依舊空蕩。他快步走開,沒注意到,那扇療區(qū)C的門,悄悄裂開了一道縫。
**凌晨一點半,林讓開始懷疑自己在重復(fù)巡邏。三次經(jīng)過配藥室,
三次看到窗臺上的破花瓶,三次看到地面上的一滴干涸血跡。他掏出手機想看時間,
卻發(fā)現(xiàn)——時間停在了“01:34”。他以為信號出問題。可是走到下一個轉(zhuǎn)角,
迎面走來了一個人——是他自己。不,不完全是他。他穿著林讓昨天穿的衣服,
紅繩長了幾厘米,面色灰白,眼神空洞。對方?jīng)]有驚訝,只是站在走廊中間,
緩緩抬手:“你今天第一次看見我吧?!薄澳恪闶钦l?
”“我是你昨天沒回頭時留下的那個‘你’。”“你什么意思?”“每晚巡夜,
你都會脫下一部分自己?!绷肿尭杏X后背發(fā)涼,那“另一個他”接著說:“別擔(dān)心,
今晚還不會取代你。我們得等紅繩斷掉?!薄暗侥菚r候,你就只能在舊走廊里徘徊了。
”**林讓試圖沖過去,但“那個人”轉(zhuǎn)身一閃,整個人像影子一樣融進了黑暗中。
他跌坐在地,汗如雨下,盯著自己的紅繩,繩子表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淺淺的磨損痕跡。
他意識到一個問題:紅繩越來越短,并不是自然磨損,而是……某種“消耗”?;氐街蛋嗍?,
他翻出那張規(guī)章,發(fā)現(xiàn)最底下不知何時多出一條小字:“每次回頭,即減一厘米。
”“每次多問‘我是誰’,即削兩厘米?!绷肿尣挥浀米约菏裁磿r候看到這行字,
但他能感覺到,它——是真的。**他本能地想逃,可院門早已落鎖,
而他手機的指南針始終在原地打轉(zhuǎn)。桌上的紅繩——只剩24厘米。
他終于意識到:值夜不是工作,是消磨,是篩選,是用“紅繩”測量人格完整度的儀式。
他開始明白一個更可怕的真相:這場夜班,
并不是為了守護病人——而是為了封住“已經(jīng)替代了人的存在”。**凌晨三點,
林讓無法入眠。規(guī)章上的字像刻進他腦子里一樣,紅繩的長度像脈搏一樣跳動著警示。
他在值班室坐了整整一小時,盯著自己手腕——紅繩已露出內(nèi)芯,邊緣毛糙,
顯然撐不了太久了。桌面上的對講機再度響起:“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這一次,
他沒去關(guān)掉它,而是抬頭看了一眼窗外。外頭,走廊燈光頻頻閃爍,像有人在來回穿行。
**四點整,廣播響起:“特殊通知:療區(qū)C封鎖解除。夜班員請協(xié)助巡視?!绷肿屢徽?/p>
想起規(guī)章第一條——“夜間嚴(yán)禁左轉(zhuǎn)進入療區(qū)C”。而現(xiàn)在廣播卻在引導(dǎo)他過去。他站起來,
打開門,主通道空無一人。他走向左側(cè)走廊,腳步剛踏進去,紅繩猛地一緊。
那一刻他幾乎要后退,卻聽見左邊傳來一串奇異的節(jié)奏——像是腳步聲,但有點……不協(xié)調(diào)。
“林讓……”那是他自己的聲音,從左邊盡頭傳來。他閉眼,退后一步,貼墻不動。
腳步聲靠近、靠近、停下。空氣像凝固了一樣。然后,那聲音輕輕說:“如果你不再往前走,
那我就會代替你走?!绷肿屆偷乇犙郏呃然謴?fù)寂靜。
可他低頭一看——紅繩已經(jīng)磨斷了一根細(xì)絲。他明白了——左邊,
是讓“另一個他”前進的方向。如果他不進去,“那個人”就會進去,并最終——走出來,
成為他。**他決定冒險進入療區(qū)C。那片區(qū)域比其他地方更黑,
走廊墻面貼著厚重的隔音氈,每隔幾米就有一扇鎖死的病房門。門上沒有人名,
只有編號:C-01,C-02……他走到C-06門前,聽見里面?zhèn)鱽硪魂囆β暎?/p>
尖銳、重復(fù),像是錄音帶被拉長播放?!澳阌X得你是你嗎?”笑聲突然停住。門縫里,
有只眼睛貼著看出來。那只眼——和他一模一樣。他拔腿就跑,可療區(qū)C的出口卻不見了。
走廊像是循環(huán)的,他明明走了五十米,眼前卻又是C-01。再抬頭,天花板開始滴水。
冷冷的、腥腥的,一滴滴砸在他的頭發(fā)上。他低頭一看,地上竟然有三四條斷掉的紅繩,
被水泡得褪色扭曲。他意識到——來這里的“值夜員”,不止他一個。**終于,
他跑進了最深處的C-00房間。門沒有鎖。他推開,黑暗中躺著一具“人”。不,
那不是人。那是……他自己。準(zhǔn)確說,是他幾天前剛來的時候,穿的衣服、背的包,
整整齊齊擺放在床邊。那個人靜靜地躺在病床上,眼睛閉著,嘴角有一絲微笑。林讓走近時,
那人睜開眼,慢慢坐起:“你終于來了?!薄澳闶钦l?”“我是最早一個‘沒戴紅繩’的你。
后來他們讓我留下做標(biāo)本?!薄斑@里每一個‘我’,都是你沒選的方向?!绷肿尯笸?,
那人卻不動,只是伸出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你開始忘記了嗎?”“……忘記什么?
”“忘了你其實并不叫林讓。”他大腦一陣轟鳴,身后紅繩猛地繃斷——啪!
整條線從手腕滑落,落地?zé)o聲。一瞬間,他看到墻壁反射出的自己身影開始模糊。
病房門“砰”一聲關(guān)上,鎖自動上了。天花板的燈忽然亮起。刺眼的白光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