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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拔營,終于踏上了返回冀州的歸途。

          顛簸的馬車?yán)?,潘鳳,或者說現(xiàn)在的潘鳳,被裹得像個木乃伊,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抗議著虎牢關(guān)前的“英勇”。

          他齜牙咧嘴地調(diào)整著坐姿,試圖找到一個不那么疼的姿勢,心里卻長長舒了口氣。

          “總算能回家了……”

          離開那個是非之地,遠(yuǎn)離呂布那樣的變態(tài),還有曹老板那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潘鳳感覺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聯(lián)軍的解散在他意料之中,一群各懷鬼胎的家伙湊在一起,本就長久不了。

          現(xiàn)在,他只想趕緊回到冀州,抱著韓馥這條暫時還算穩(wěn)當(dāng)?shù)拇笸?,好好養(yǎng)傷,順便研究一下怎么給斧頭哥“保養(yǎng)升級”。

          “回去了得讓韓馥多賞點(diǎn)實(shí)在的,金銀珠寶不如來幾塊好鐵實(shí)在……”

          他摸著下巴盤算著,完全沒注意到車外逐漸變化的景象。

          隨著隊(duì)伍深入豫州地界,空氣中開始彌漫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焦糊和腐朽氣味。

          原本應(yīng)該炊煙裊裊的村落,如今只剩下斷壁殘?jiān)购诘哪玖簷M七豎八地倒塌著,田地荒蕪,看不到一絲綠色。

          道路兩旁,開始出現(xiàn)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流民,他們眼神空洞,如同行尸走肉,偶爾看到冀州軍的旗幟,眼中會閃過一絲微弱的光,隨即又黯淡下去。

          潘鳳掀開車簾,外面的景象讓他心頭猛地一沉。

          餓殍遍地,絕非虛言。

          路邊蜷縮著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瘦得只剩皮包骨頭,蒼蠅嗡嗡地盤旋著。

          幾個孩童呆坐在瓦礫堆邊,似乎連哭的勁兒都沒了。。

          這就是董卓西遷長安留下的“功業(yè)”。

          潘鳳感覺喉嚨有些發(fā)堵,胃里一陣翻騰。

          “人相殘食,斗米勝十金”

          書上輕描淡寫的幾行字,哪有親眼目睹來得這般殘酷,不及萬一。

          他那顆屬于和平年代的心,被眼前煉獄般的慘景扎得生疼。

          “媽的……這操蛋的世道!”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深深的無力感。

          所謂的“四英戰(zhàn)呂布”的勝利光環(huán),此刻看起來真是諷刺又可笑。

          韓馥顯然也看見了外面的慘況,他眉頭緊鎖,只催著隊(duì)伍快走,不愿在此多耽擱。

          就在經(jīng)過一個規(guī)模稍大的破敗村口時,一陣騷動引起了潘鳳的注意。

          一群流民正圍在一起,似乎在爭搶著什么。

          混亂中,一個格外瘦小的身影顯得尤為扎眼。

          那是個小女孩,瞧著頂多十來歲,頭發(fā)焦黃,臉蛋和身上都臟得看不出本色,裹著些爛布條。

          她給幾個大人圍著,懷里緊緊抱著個物事,身子因害怕和使勁微微發(fā)抖。

          “松手!那是我的!”

          女孩嗓音嘶啞,帶著哭腔喊,可聲音太小,幾乎聽不清。

          一個饑痩的成年難民沒耐性地伸手就奪,女孩死命護(hù)著,小小的身板像只被惹急了的小獸,眼睛里全是戒備和一種絕望的執(zhí)拗。

          “滾開!小雜種!”

          那人一把將女孩推倒在地。

          女孩重重摔在碎瓦堆里,疼得悶哼一聲,可兩只小手還是死死抓著懷里的東西——那是塊發(fā)黑發(fā)霉的餅,只有半塊。

          “住手!”

          潘鳳幾乎是本能地喊出聲。

          他猛地推開車門,不顧親兵“將軍,小心!”的驚呼,也顧不上自己身上的傷痛,踉踉蹌蹌地沖了過去。

          那幾個難民被他這個突然沖出的“官爺”嚇住,都縮著手停了動作。

          潘鳳幾步上前,動作有些笨拙地把摔在地上的女孩攙扶起來。

          入手處,是硌人的骨頭和冰涼的皮膚。

          “你……還好嗎?”

          他望著女孩那雙還沒褪去驚恐、卻依舊倔強(qiáng)盯著他的大眼睛,一時間竟有些語塞。

          女孩警惕地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穿著甲胄的士兵,小小的身子繃得緊緊的,一言不發(fā),只是把那半塊臟兮兮的霉餅抱得更緊了。

          潘鳳心里嘆息,轉(zhuǎn)頭從旁邊親兵的糧袋里掏出自己的口糧。

          一塊還算完整的粟米餅子,硬是硬了點(diǎn),但起碼干凈。

          他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溫和一些,將餅遞到女孩面前。

          “吃吧,這個干凈?!?/p>

          女孩呆了呆,看看他手上的餅,再看看他,眼神里充滿了懷疑和猶豫。

          可肚子的咕嚕聲蓋過了一切,她一把奪過餅,埋頭就啃,餓極了的樣子,吃得又快又猛,嗆得直咳嗽。

          潘鳳靜靜地看著她,心頭不是滋味。

          一種強(qiáng)烈的同情和莫名的保護(hù)欲,像野草一樣在他心底瘋長。

          他知道自己不該多管閑事,他的首要任務(wù)是茍住小命,可對著這么個在死境里掙命的小東西,他那點(diǎn)屬于現(xiàn)代人的良心,怎么也硬不起來。

          “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潘鳳盡量用平和的語氣問道。

          女孩啃光了餅,仔細(xì)舔干凈手指頭,才抬起臉,怯怯地瞅了他一下,小聲說:“我叫……靈雎。爹,娘……都沒了?!?/p>

          聲音細(xì)若蚊蠅,卻像錘子一樣敲在潘鳳心上。

          戰(zhàn)爭孤兒。

          這亂糟糟的世道,她的下場幾乎能想見。

          一個沖動的念頭,在他腦海中猛地閃過。

          他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走向不遠(yuǎn)處正在皺眉觀望的韓馥的馬車。

          “主公?!?/p>

          韓馥看到潘鳳過來,臉上露出詢問的神色:“無雙,怎么了?可是身體不適?”

          潘鳳指了指不遠(yuǎn)處那個正偷偷打量著他的小女孩,臉上擠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隨意。

          “主公,末將看這女娃……頗為可憐,孤苦無依,想……想順手帶回冀州,給她尋個去處,也算行善積德?!?/p>

          韓馥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只是個臟兮兮的小丫頭,并未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潘鳳打了勝仗,心情好,發(fā)點(diǎn)善心也算不得什么。

          更何況,這可是他倚重的“無雙上將”在開口要人。

          “嗯,小事一樁,無雙你自己看著處置便是?!?/p>

          韓馥擺了擺手,渾不在意,“既然是你救下的,就先安置在你車上吧?!?/p>

          “多謝主公!”潘鳳心中一松,連忙道謝。

          他回到女孩身邊,看著她依舊充滿警惕的眼神,努力擠出一個自認(rèn)為和善的笑容。

          “你叫靈雎,對吧?”

          “跟我走吧,我?guī)慊丶街荨!?/p>

          “到了那兒,有吃的,有住處,沒有壞人欺負(fù)你?!?/p>

          靈雎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后高大的馬車和士兵,小小的拳頭攥緊了又松開。

          求生的本能終究占了上風(fēng),她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小聲應(yīng)了一句。

          “……嗯?!?/p>

          潘鳳松了口氣,彎腰想要抱起她,但身上的傷實(shí)在不允許他做出太劇烈的動作,只能改成牽著她的小手,笨拙地領(lǐng)著她走向自己的馬車。

          靈雎很瘦弱,手里沒什么分量,掌心里全是硬硬的繭子。

          她的小手緊緊縮在他掌心,卻透著一股意外的暖意。

          親兵們有些詫異地看著潘鳳領(lǐng)著個臟兮兮的小女孩上了馬車,但誰也沒敢多問一句。

          畢竟,這位“無雙上將”的心思,向來不是他們這些做兵士的能猜透的。

          馬車再次啟動,開始顛簸前行。

          靈雎拘謹(jǐn)?shù)刈诮锹淅铮菪〉纳碜域榭s成一團(tuán),大眼睛不安地四處張望著,像一只受驚的小兔子。

          她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酸臭味,和馬車?yán)锏乃幉菹愀窀癫蝗搿?/p>

          潘鳳看著她,心里突然涌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他也不清楚自己剛才為何頭腦發(fā)熱。

          只是那一刻,瞧見那女孩眼底深處那股子犟勁和死寂,讓他心里一顫。

          “唉,真是自找麻煩……”

          他在心里嘆了口氣,但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翹起。

          罷了,既來之,則安之。

          亂世之中,能救下一個是一個吧。

          至于以后……且走一步看一步。

          冀州,或許是個不錯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