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英解開棉襖,把云曉貼在自己心口暖著對秀蘭說,"你好好養(yǎng)身子,等過了這陣風頭,再來看孩子。"
當夜,李鳳英抱著云曉回到了位于山腳下的自家小院。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時,屋里還亮著油燈。她剛踏進堂屋,就聽見兒子鐵柱的咳嗽聲。
"娘?這么晚您去哪了?"鐵柱披著棉襖從里屋出來,三十出頭的年紀,卻因常年病痛顯得格外蒼老。他目光落在母親懷里的襁褓上,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是...?"
"你外甥女,云曉。"李鳳英簡短地說,同時感到懷里的嬰兒動了動,發(fā)出微弱的嗚咽聲。
鐵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湊近看了看那張皺巴巴的小臉,突然咧嘴笑了:"真小啊...像只小老鼠。"
"去燒點熱水。"李鳳英吩咐道,同時朝里屋喊,"老頭子,別裝睡了,出來看看你外孫女!"
里屋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不一會兒,張大山拄著拐杖慢慢挪了出來。他的右腿在年輕時摔斷過,沒接好,落下了殘疾。但此刻,這位平時沉默寡言的老人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給我抱抱。"張大山伸出粗糙的大手,聲音有些發(fā)顫。
李鳳英小心翼翼地把云曉遞過去,張大山接過時,那雙常年干農(nóng)活的手竟有些發(fā)抖。他低頭看著這個不足他巴掌大的小生命,突然紅了眼眶。
"造孽啊...這么小的娃娃..."他喃喃道,用指腹輕輕碰了碰云曉的臉頰。
鐵柱端著熱水進來,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放下木盆,突然轉(zhuǎn)身往外走:"我去把西屋收拾出來,那兒暖和。"
李鳳英看著兒子的背影,若有所思。鐵柱從小體弱,十歲那年一場高燒后,就時常被一個自稱"柳三爺"的魂魄附體。村里人都說他是"半陰身",避之不及。但此刻,這個被眾人嫌棄的舅舅,卻第一個想到要給外甥女準備住處。
夜深了,李鳳英給云曉喂了點溫熱的羊奶,小家伙終于安靜下來,沉沉睡去。張大山坐在炕沿,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這個小生命,時不時伸手掖掖被角。
"這孩子命苦啊..."老人嘆了口氣,"剛出生就被親爺奶嫌棄。"
李鳳英正在整理藥箱,聞言抬頭:"命不命的,還得看怎么養(yǎng)。我算過了,云曉命格特殊,但未必是壞事。"
正說著,鐵柱抱著一堆東西進來了——一個小巧的藤編搖籃,幾塊柔軟的棉布,還有一包曬干的草藥。
"搖籃是我去年編的,本來想等秀蘭生了孩子送她..."鐵柱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草藥是安神的,對小孩好。"
李鳳英驚訝地看著兒子。平時被附體時神神叨叨,清醒時又沉默寡言的鐵柱,此刻眼中竟?jié)M是溫柔。她接過搖籃,發(fā)現(xiàn)編得格外精細,邊角都用布條包好了,不會刮傷嬰兒嬌嫩的皮膚。
"你什么時候?qū)W的這手藝?"李鳳英問。
鐵柱靦腆地笑了笑:"跟村東頭王木匠學的,想著...想著以后能用上。"
張大山突然插話:"鐵柱從小就喜歡小孩,可惜..."話沒說完,但三人都明白——以鐵柱的情況,這輩子怕是難有自己孩子了。
屋內(nèi)一時沉默,只有云曉均勻的呼吸聲。突然,鐵柱的表情變了,眼神逐漸渙散,身體也開始微微發(fā)抖。
"不好!"李鳳英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從腰間抽出一張黃符,"柳三爺要來了!"
鐵柱的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怪聲,身體像觸電般劇烈抖動起來。就在這危急時刻,睡夢中的云曉突然"哇"地哭出了聲。
奇跡般地,鐵柱的抽搐停止了。他茫然地眨眨眼,看向哭聲來源:"怎么了?我...我剛才是不是..."
李鳳英震驚地看著這一幕,手中的黃符緩緩落下。她抱起啼哭的云曉,輕聲哄著,同時仔細觀察兒子的狀態(tài)——鐵柱的眼神清明,完全沒有被附體后的混沌。
"云曉一哭,柳三爺就退了..."李鳳英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張大山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激動地拄著拐杖站起來:"這孩子...能鎮(zhèn)邪?"
鐵柱不明所以,但看到父母的表情,隱約猜到了什么。他試探性地靠近云曉,小心翼翼地問:"娘,您的意思是...云曉能幫我?"
李鳳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掐指細算,半晌才道:"現(xiàn)在還說不準,但云曉的命格確實特殊。陰時出生,卻自帶一股清氣,或許..."她頓了頓,"或許這就是她被說成'不詳'的原因。"
"胡說八道!"張大山突然提高了嗓門,把熟睡的云曉嚇得一哆嗦。老人趕緊壓低聲音,但語氣依然堅定:"這么招人疼的娃娃,怎么會不祥?我看是那些算命的瞎了眼!"
鐵柱也連連點頭:"就是,云曉多好啊,剛才還..."他突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亮了起來,"娘,我能經(jīng)常抱抱她嗎?"
李鳳英看著兒子期待的眼神,心中一軟:"當然可以,不過你身子弱,別累著。"
"不累不累!"鐵柱像個孩子似的雀躍起來,搓著手湊近搖籃,"我明天就去集上扯幾尺好布,給云曉做新衣裳!"
夜深了,張大山堅持要守著小云曉睡。李鳳英拗不過他,只好在炕邊又鋪了床被褥。鐵柱也賴著不走,最后蜷在墻角的草墊上睡著了。
李鳳英看著這一老一小兩個男人,再看看搖籃中熟睡的云曉,心中百感交集。這個被爺爺奶奶嫌棄的女嬰,在這個特殊的家庭里,卻成了珍寶。
屋外,秋風蕭瑟,一輪明月從云層中探出頭來,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紙,在搖籃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李鳳英突然想起多年前一位游方道士的話:"陰月照嬰,非禍即福。"
她輕輕撫摸著云曉稀疏的胎發(fā),低聲道:"小丫頭,你到底是福是禍呢?"
睡夢中的云曉仿佛聽懂了似的,小嘴微微上揚,露出一個轉(zhuǎn)瞬即逝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李鳳英被一陣叮叮當當?shù)穆曇舫承选K缕鹕?,發(fā)現(xiàn)張大山正坐在院子里,用他那雙不靈便的手,認真地削著一塊木頭。
"老頭子,大清早的干什么呢?"李鳳英問。
張大山抬頭,額頭上還掛著汗珠:"給云曉做個搖椅,等她大點能坐。"他舉起半成品的木椅,得意地說,"我年輕時可是村里最好的木匠!"
李鳳英這才注意到,院子里已經(jīng)堆了不少東西——一個小巧的木馬,幾個彩繪的撥浪鼓,甚至還有一對精致的虎頭鞋。
"這些是...?"
"鐵柱天沒亮就去集上了,"張大山笑著說,"把攢了半年的錢都花光了。"
正說著,鐵柱氣喘吁吁地跑進院子,懷里抱著一堆東西:"娘!我買了細棉布,還有這個——"他小心翼翼地展開一塊紅綢,"給云曉做肚兜的,聽說是城里最時興的花樣!"
李鳳英看著兒子興奮的樣子,突然鼻子一酸。鐵柱從小因為"半陰身"受盡白眼,村里孩子都躲著他,何曾見過他這般高興?
"好,好..."李鳳英接過東西,輕聲道,"云曉有你們這樣的姥爺和舅舅,是她的福氣。"
鐵柱憨厚地笑了,轉(zhuǎn)身又往屋里跑:"我去看看云曉醒了沒!"
李鳳英望著兒子的背影,心中那個模糊的念頭越來越清晰——或許,云曉的到來,對這個家而言不是負擔,而是轉(zhuǎ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