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沈硯便被一名士兵叫醒,帶往了營地一角的軍械庫。
軍械庫由幾頂大帳篷連接而成,外面有士兵站崗,氣氛肅穆。負責管理軍械庫的是一位姓陳的老吏,約莫五十歲上下,面容刻板,話語不多。張猛已經(jīng)提前打過招呼,陳老吏看了沈硯一眼,簡單交代了幾句工作內(nèi)容,便扔給他一本厚厚的冊子和一堆竹簡,讓他開始清點登記昨日入庫的一批長矛和箭矢。
沈硯也不多言,拿起筆墨,便一絲不茍地開始工作。他前世好歹也是經(jīng)歷過信息時代轟炸的人,處理這些簡單的記錄工作自然不在話下。他清點得又快又準,字跡也工整清晰,不過半日功夫,便將昨日積壓的記錄處理完畢,還順手將之前一些凌亂的舊賬冊也整理得井井有條。
陳老吏起初還有些不以為然,覺得這不過是個走后門進來的富家公子哥,做做樣子罷了??梢娚虺幾鍪抡J真細致,效率又高,遠勝過以前幫過忙的那些識字不多的士兵,臉上不由也多了幾分緩和。
沈硯則利用這工作機會,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軍械庫是人員往來相對頻繁的地方,領(lǐng)取消耗、歸還繳獲,總能聽到些士兵們的閑聊。他耳力本就不錯,加上刻意留心,很快便捕捉到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這批箭矢的羽翎又糙了些,看來后方催得緊啊?!?/p>
“可不是,聽說南邊那條道兒最近不太平,糧草都得省著點運……”
“噓!小聲點,軍機大事,瞎嚼什么舌根!”
這些零碎的對話,結(jié)合昨日系統(tǒng)的推演結(jié)果,讓沈硯更加確定,那條隱蔽的補給小道確實存在,并且是這支燕軍部隊的生命線。而且,聽士兵的口氣,似乎已經(jīng)隱隱有些風聲,只是尚未引起高層足夠的警惕。
時機差不多了。沈硯心想。他必須盡快將這個信息傳遞給張猛,而且要用一種合情合理的方式。
下午,沈硯借著向陳老吏請教一些軍械名稱和規(guī)格的機會,狀似無意地聊起了本地的風土人情。
“陳老吏,晚生初來乍到,對這附近的地形還不太熟悉。昨日一路行來,見山巒起伏,林深草密,與江南水鄉(xiāng)大不相同啊?!鄙虺幰贿呎碇种械闹窈?,一邊說道。
陳老吏難得打開了話匣子:“那是自然。咱們這地界,往南就是丘陵地帶,山路多得很,不好走。尤其是那幾條通往南邊的小路,藏在深山老林里,要不是本地的老獵戶,外人根本摸不清門道?!?/p>
沈硯心中一動,接口道:“哦?竟有如此隱蔽的小路?晚生在家鄉(xiāng)時,也曾聽聞一些商隊為了避開關(guān)卡,會走一些險峻的山間密道。比如翻過一座叫‘鷹愁澗’的峽谷,再穿過一片名為‘迷蹤林’的密林,就能繞開官道,節(jié)省不少時日。不知此地可有類似的地形?”
他口中說的“鷹愁澗”和“迷蹤林”,正是系統(tǒng)推演信息中提示的,那條補給小道上兩個關(guān)鍵的地標!他這是在不動聲色地拋出誘餌,試探陳老吏的反應。
陳老吏果然愣了一下,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咦?沈郎君怎知‘鷹愁澗’和‘迷蹤林’?那可是南邊山里極隱蔽的兩處地方,尋常外地人絕不可能知道!”
沈硯心中暗喜,臉上卻故作茫然:“???晚生只是隨口一說,是家鄉(xiāng)那邊類似地貌的名字,難道此地也有同名的所在?那可真是巧了。”
陳老吏皺起了眉頭,狐疑地打量著沈硯。他雖然只是個管庫的老吏,但也知道軍機大事。那條南方小道是軍中秘密,眼前這年輕人怎么會知道得如此清楚?難道……
沈硯見火候已到,不等陳老吏細想,便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憂慮之色:“陳老吏,既然此地真有‘鷹愁澗’和‘迷蹤林’這樣險峻隱蔽之所,那可得小心了。家鄉(xiāng)老人常說,越是這種看似安全的密道,越容易被敵人盯上。萬一有探子摸清了路徑,設下埋伏,或者干脆一把火燒了林子,那可就……”
他話未說完,但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
陳老吏臉色微變。他雖然不知道那條路的具體用途,但也隱約猜到其重要性。沈硯的話,如同在他心頭敲響了警鐘。他不敢怠慢,連忙道:“沈郎君稍候,此事非同小可,我需立刻去稟報張將軍!”
說完,陳老吏匆匆離開了軍械庫。
沈硯看著他的背影,輕輕吁了口氣。魚餌已經(jīng)拋出,接下來就看張猛的反應了。
沒過多久,張猛便步履匆匆地來到了軍械庫,臉色凝重。他屏退左右,只留下沈硯一人。
“沈硯!”張猛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緊盯著沈硯,“你剛才對陳老吏說的那番話,可是意有所指?”
沈硯知道關(guān)鍵時刻來了,他必須表現(xiàn)得鎮(zhèn)定而誠懇。他躬身一禮:“張將軍,晚生不敢妄議軍機。只是方才與陳老吏閑聊,聽聞此地亦有與我家鄉(xiāng)相似的險峻密道,名為‘鷹愁澗’、‘迷蹤林’,心中忽有所感,聯(lián)想到家鄉(xiāng)曾有商隊因密道暴露而遭劫掠之事,一時憂慮,才多說了幾句。若有僭越之處,還望將軍恕罪。”
他將一切都推給了“巧合”和“聯(lián)想”,絕口不提自己是如何確切知道這兩個地名的。
張猛死死地盯著沈硯的眼睛,似乎想從中看出些什么。沈硯坦然迎著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和真誠。
張猛沉默了片刻。他內(nèi)心其實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鷹愁澗”和“迷蹤林”正是那條秘密補給線的關(guān)鍵節(jié)點!此事軍中只有少數(shù)高層和負責運輸?shù)氖孔渲獣?,眼前這個剛來一天的江南士子,是如何得知的?巧合?這未免也太巧了!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沈硯的家世背景、之前的言談舉止,以及他主動要求干活的表現(xiàn),都不像奸細。而且,他點出風險的方式雖然突兀,卻并非直接告密,更像是基于經(jīng)驗的合理推斷和善意提醒。
更重要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糧道安全,事關(guān)重大,絕不容有失!
“你且說說,你認為風險在何處?”張猛的聲音依舊低沉,但語氣中的審視意味稍減。
沈硯心中稍定,知道對方已經(jīng)開始認真考慮他的話了。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將軍,晚生以為,既然連我這外鄉(xiāng)人都能‘碰巧’聽聞并聯(lián)想到風險,那么朝廷方面若是有心偵查,未必不能發(fā)現(xiàn)端倪。此類密道,最怕的便是熟悉地形的本地人引路,或是被敵方探馬反復偵察。一旦路徑暴露,敵軍只需在‘鷹愁澗’那樣的險要之處設伏,或是在‘迷蹤林’那樣的密林中縱火,便可輕易切斷通道。如今兩軍對壘,糧草輜重乃是命脈,不得不防?。 ?/p>
他分析得條條是道,句句在理。
張猛越聽臉色越是凝重。沈硯所說的風險,正是他之前隱隱擔憂,卻又因為路線一直安全而有所懈怠的地方!尤其是最近似乎確實有零星探馬在附近活動的跡象,只是之前未引起足夠重視。
“好!”張猛猛地一拍大腿,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沈硯,你提醒得及時!此事關(guān)系重大,我立刻派人去核實!”
他當即喚來親兵,低聲吩咐了幾句。那親兵領(lǐng)命,飛奔而去。
張猛在原地踱了幾步,再次看向沈硯,眼神已經(jīng)完全變了。之前的審視和懷疑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驚訝和隱隱的敬佩。
“沈硯,”張猛的語氣變得客氣了許多,“若此事當真,你便是立了大功!我先前還當你只是個尋常書生,沒想到你竟有如此見識和警覺之心!”
沈硯連忙謙遜道:“將軍謬贊了。晚生不過是紙上談兵,胡亂猜測罷了,希望能對將軍有所助益?!?/p>
大約一個時辰后,派去核實的親兵飛馬回報,臉色蒼白:“將軍!不好了!鷹愁澗附近發(fā)現(xiàn)了大量可疑足跡,像是大隊人馬勘察過!而且,迷蹤林外圍也發(fā)現(xiàn)了被砍伐清理的痕跡,似乎有人在為大規(guī)模行動做準備!幸虧我們?nèi)サ眉皶r,尚未發(fā)現(xiàn)敵軍主力!”
張猛聞報,驚出一身冷汗!若非沈硯及時提醒,只怕這條糧道很快就要被朝廷兵馬發(fā)現(xiàn)并截斷,后果不堪設想!
他立刻下令,暫停使用那條小道,緊急啟用備用路線,同時加強了對周邊區(qū)域的巡邏和警戒。
處理完緊急軍務,張猛再次找到沈硯,態(tài)度已經(jīng)變得十分恭敬。
“沈先生!”他鄭重地對著沈硯抱拳行禮,“今日多虧先生示警,才讓我軍避免了一次重大損失!此等功勞,張猛定當如實上報!”
沈硯連忙扶住他:“將軍言重了,能為將軍分憂,是晚生的榮幸?!?/p>
張猛看著沈硯,心中感慨萬千。這看似文弱的江南士子,竟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和預見性,當真是不可貌相!他立刻將此事詳細經(jīng)過寫成報告,派快馬呈送給了自己的頂頭上司——一位負責此區(qū)域軍務的千戶。
他在報告中著重提到了沈硯的功勞,并隱晦地表達了對此人才的看重。
消息很快傳回,那位千戶對這個“未卜先知”般點破糧道風險的江南士子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傳令下來:明日,帶沈硯去見他。
沈硯知道,他在燕軍陣營中,已經(jīng)成功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而即將到來的與千戶的會面,將是下一個關(guān)鍵的考驗,也是他進一步展現(xiàn)價值的機會。他的目光,已經(jīng)投向了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