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內(nèi),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硯身上,等待著他的回答。朱棣的問話,帶著千鈞之力,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沈硯迎著朱棣的目光,脊背挺得筆直,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回王爺,戰(zhàn)場之事,變幻莫測,豈有十足把握之說?若論萬無一失,則唯有困守孤城,坐待敵疲。然此策若成,可一鼓作氣,扭轉(zhuǎn)乾坤,奠定我燕軍北地之基石!若是不成……”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決絕,“固守北平,面對六十萬大軍圍困,又能支撐幾時?終究是慢性待死罷了。”
他的話語,如同一柄重錘,敲在眾將心頭。確實,面對數(shù)倍于己的敵人,單純的固守,又能有多少勝算?不過是茍延殘喘。
“況且,”沈硯繼續(xù)補充道,聲音中透著一股洞察人心的力量,“李景隆此人,王爺與諸位將軍想必比晚生更了解。其父李文忠乃開國名將,他卻未得其父半分真?zhèn)?,反而承襲了武勛子弟的驕奢之氣。此人志大才疏,剛愎自用,尤其好大喜功。驟然統(tǒng)領(lǐng)六十萬大軍,更是會目空一切,自以為天下無敵。此等心性,其排兵布陣,必然更重場面,而疏于細節(jié),中軍防衛(wèi),未必如銅墻鐵壁般無懈可擊?!?/p>
他走到地圖前,拿起一根細長的木桿,指向白溝河附近的一片區(qū)域:“據(jù)晚生觀察,南軍布陣,往往貪多求全,戰(zhàn)線拉得過長。李景隆為顯威勢,其中軍大帳,必擇視野開闊之地,以便號令全軍。然此等所在,若遇大風(fēng)揚塵,視野受阻,反而容易使其指揮失靈,各部各自為戰(zhàn)。更何況,南軍內(nèi)部并非鐵板一塊,平安、瞿能等將與李景隆素有嫌隙,一旦中軍有變,他們是否會全力救援,尚在兩可之間?!?/p>
沈硯侃侃而談,將李景隆的性格弱點、南軍可能的布陣漏洞以及內(nèi)部矛盾分析得頭頭是道。他的分析,并非空穴來風(fēng),而是基于對人性和戰(zhàn)場形勢的深刻理解。
一直沉默的朱能,此刻眼中漸漸亮起光芒。他仔細琢磨著沈硯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風(fēng)險固然巨大,但正如沈硯所言,收益也同樣巨大。燕軍已經(jīng)沒有多少退路,不拼一把,如何能殺出一條生路?
他霍然起身,抱拳道:“王爺!末將以為,沈參軍此策,雖險,卻不失為一招奇兵!李景隆確實有輕敵之嫌,若真能趁大風(fēng)突襲其帥帳,未必沒有成功的可能!末將愿為先鋒,率麾下精騎,為王爺探此險路!”
張玉也沉吟道:“沈參軍所言,大風(fēng)天氣確是關(guān)鍵。若天時真能助我,此策或有五成勝算。五成勝算,博一個扭轉(zhuǎn)戰(zhàn)局的機會,值得一試!”
兩位軍中宿將的表態(tài),分量極重。原本一邊倒的反對聲浪,開始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
朱高煦更是興奮地一拍大腿:“父王!兒臣也以為此計可行!孩兒愿與朱能將軍一同,親率精騎,直搗黃龍!”
朱棣的目光在沈硯、朱能、張玉以及朱高煦臉上緩緩掃過,他心中早已掀起驚濤駭浪。沈硯的計劃,與他內(nèi)心深處那個隱隱成形卻又不敢輕易嘗試的念頭,竟不謀而合!他本就不是甘于被動挨打之人,只是苦于沒有萬全之策。如今沈硯的分析,尤其是“大風(fēng)”這一天時因素,如同點睛之筆,讓整個計劃的成功率大大增加。
或許,冥冥之中,真有天意助燕!
朱棣猛地一拍桌案,沉聲喝道:“好!就依沈參軍之策!”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王爺三思?。 鼻鸶5热诉€想再勸。
朱棣擺手,止住他們的話,眼神銳利如刀:“兵行險著,方能出奇制勝!李景隆六十萬大軍壓境,我等若無破釜沉舟之決心,如何能勝?此事,本王意已決,不必多言!”
他轉(zhuǎn)向朱高煦和朱能:“高煦,朱能聽令!命你二人,各率麾下最精銳的騎兵,合兵一處,共計一萬鐵騎,待天時一至,即刻執(zhí)行突襲中軍之策!此戰(zhàn),只許成功,不許失?。 ?/p>
“末將(兒臣)遵命!”朱高煦和朱能齊聲應(yīng)道,聲震屋瓦。
朱棣又看向沈硯,目光中帶著一絲贊許:“沈硯,你既獻此奇策,便要為此策負責(zé)到底。本王命你即刻起,全權(quán)負責(zé)此次行動的情報搜集、傳遞以及后勤糧草的秘密調(diào)配。務(wù)必確保萬無一失!”
這任命看似尋常,卻是將整個突襲行動的輔助命脈交到了沈硯手中。情報的準確性、傳遞的及時性、后勤的隱秘性和充足性,都直接關(guān)系到突襲能否成功。這是一個壓力巨大,也極其考驗?zāi)芰Φ奈恢谩?/p>
“晚生領(lǐng)命!定不負王爺所托!”沈硯心中一凜,知道這是朱棣對他的進一步考驗和信任。
那些先前對沈硯心懷嫉那些先前對沈硯心懷嫉妒的幕僚,此刻更是臉色鐵青,心中暗罵朱高煦被這黃口小兒蠱惑了,竟然將如此重要的軍國大事,寄托在一個毛頭小子的異想天開之上。他們看向沈硯的目光,充滿了不屑與幸災(zāi)樂禍,仿佛已經(jīng)預(yù)見到燕軍精銳盡喪敵手,而沈硯這個“罪魁禍首”被拖出去砍頭的下場。
沈硯對這些目光渾不在意。他深知,此刻任何言語上的辯駁都是蒼白的,唯有最終的戰(zhàn)果,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他躬身領(lǐng)命,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投身到緊張的準備工作之中。
接下來的幾日,整個燕王府乃至北平城都籠罩在一股前所未有的緊張氣氛之中。明面上,燕軍依舊按部就班地加強城防,巡邏的隊伍往來不絕,似乎在為長期的固守做準備。暗地里,一場針對李景隆中軍的雷霆行動,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
沈硯的參軍府邸,成了整個行動的神經(jīng)中樞之一。他幾乎不眠不休,每日里都在處理雪片般飛來的情報。斥候們冒死送回的敵軍布防圖、兵力調(diào)動、將領(lǐng)動態(tài),甚至連李景隆每日的作息習(xí)慣,都被他一一匯總分析。他將重要的信息篩選出來,用特制的密語寫成條陳,分別呈送給朱棣、朱高煦和朱能。
為了確保情報傳遞的隱秘和及時,他還啟用了幾條他初來王府時,以“聯(lián)絡(luò)江南故舊”為名,悄悄布下的秘密渠道。這些渠道原本是為家族傳遞消息所備,此刻卻成了軍國大事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
后勤保障更是繁瑣。一萬精騎突襲,人吃馬嚼,箭矢藥物,都需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秘密運送到預(yù)定的集結(jié)點。沈硯憑借著“參軍”的令牌,以及朱棣暗中授予的便宜行事之權(quán),與王府掌管糧秣軍械的官員反復(fù)協(xié)調(diào),巧妙調(diào)度,硬是在數(shù)日之內(nèi),將所需物資一一籌措到位,并神不知鬼不覺地運了出去。
這期間,他自然沒忘了堂弟沈武。一日,朱能前來與他商議突襲騎兵的武器配備細節(jié),沈硯看似隨意地提起:“朱將軍,聽聞堂弟沈武在王爺?shù)挠H衛(wèi)隊中,弓馬嫻熟,也頗有幾分悍勇。此次突襲,乃九死一生之局,不知可否給他一個機會,隨將軍沖鋒陷陣,歷練一番?若是能為王爺大業(yè)添磚加瓦,也是他沈家子弟的榮耀。”
朱能本就是個愛才的將領(lǐng),對沈硯又高看一眼。他之前也聽聞過沈武在訓(xùn)練中的表現(xiàn),知道是個好苗子。此刻聽沈硯提起,又見他并非強求,而是帶著幾分期許,便笑道:“沈參軍放心,令堂弟的本事,本將也有所耳聞。此次突襲,正需要這等悍勇之士。你且讓他到我?guī)は侣犛茫粽媸菈K好鋼,本將定會給他一個施展的機會!”
沈硯心中一喜,連忙道謝。他知道,以朱能的身份,既然答應(yīng)了,便不會食言。沈武能加入這支精銳突襲部隊,不僅能親身參與這扭轉(zhuǎn)乾坤的一戰(zhàn),積累寶貴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更能在這場豪賭中,為沈家博取一份功勛。當然,風(fēng)險也是巨大的,但亂世之中,想要出人頭地,又豈能沒有風(fēng)險?
隨著預(yù)定出擊的日子一天天臨近,空氣中的火藥味也越來越濃。燕軍大營之中,被挑選出來的上萬精騎,正在進行著最后的秘密整訓(xùn)。戰(zhàn)馬都喂上了最好的草料豆餅,馬蹄鐵也全部換成了沈硯改良的新式蹄鐵。士兵們反復(fù)擦拭著自己的兵器,檢查著自己的甲胄,眼神中充滿了對即將到來的大戰(zhàn)的渴望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沈硯每日都會抽空去秘密營地看一看,與朱高煦、朱能商議最后的細節(jié)。他會仔細觀察天氣,感受風(fēng)向的變化。他曾“依據(jù)先祖手稿中的記載”,向朱棣和朱高煦詳細描述過那種適合突襲的“揚塵大風(fēng)”的特征,以及可能出現(xiàn)的時辰。起初,眾人還將信將疑,但隨著日子的推移,天象似乎真的在向沈硯的“預(yù)言”靠攏。
這日傍晚,沈硯剛剛從一處隱秘的哨塔下來,他一直在那里觀察天色云氣的變化?;氐阶约旱呐R時簽押房,他只覺心神不寧,一股莫名的壓力籠罩心頭。
【家族氣運監(jiān)測:大戰(zhàn)在即,燕軍命運與沈氏家族氣運緊密相連,當前氣運值70點,呈輕微波動狀態(tài),預(yù)示未來走向存在極大不確定性?!?/p>
腦海中系統(tǒng)的提示音適時響起,讓沈硯的心更是沉了幾分。70點的氣運值,雖然比剛來時高了不少,但面對如此關(guān)鍵的一戰(zhàn),依舊顯得有些單薄。這場白溝河之戰(zhàn),不僅關(guān)系到燕軍的生死存亡,更直接關(guān)系到他沈氏一族的未來命運。勝,則家族氣運有望再次飆升,他也能在燕王集團中徹底站穩(wěn)腳跟;敗,則一切皆休,他和沈武,甚至遠在江南的家族,都可能萬劫不復(fù)。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事已至此,再多的憂慮也無濟于事,唯有竭盡全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一切。
夜色漸漸深了。北平城內(nèi),除了巡邏士卒的甲葉摩擦聲和偶爾傳來的更鼓聲,一片寂靜。然而,在這寂靜之下,卻涌動著足以改變歷史走向的暗流。
子時剛過,原本平靜的夜空突然起了變化。
一絲微弱的涼意拂過臉頰,緊接著,營帳的布簾開始輕微地晃動起來。
“起風(fēng)了?”一名守夜的親衛(wèi)低聲嘟囔了一句。
沈硯猛地從簡陋的行軍床上坐起,快步走到窗邊,推開木窗向外望去。
夜空中,原本稀疏的云層開始快速移動,星光變得黯淡。風(fēng)勢越來越大,從最初的輕拂,逐漸變成了呼嘯。營地中高高挑起的燈籠被吹得左搖右擺,發(fā)出“吱呀吱呀”的聲響。遠處,隱約傳來樹木被風(fēng)吹得嘩嘩作響的聲音。
“風(fēng)!真的起風(fēng)了!”沈硯心中一陣狂喜。
他快步走出營帳,只見朱高煦和朱能也已披甲而出,正仰頭望著天空。
風(fēng)越來越猛烈,卷起了地上的塵土和枯葉,打在人臉上,帶著微微的刺痛??諝庵虚_始彌漫起一股土腥味。
“哈哈哈!沈參軍!你這‘家傳觀天象’的本事,真是神了!”朱高煦感受著撲面而來的狂風(fēng),興奮地大笑道,“這風(fēng),比我們預(yù)想的還要大!”
朱能也是滿臉喜色:“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如此大風(fēng),沙塵一起,敵軍必然視野受阻,指揮失靈!正是我軍突襲的絕佳時機!”
沈硯的臉上也露出了笑容,但這笑容中,更多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凝重。第一步,賭對了。接下來,就要看戰(zhàn)場上的真刀真槍了。
“王爺,朱將軍,風(fēng)已起,時辰也差不多了?!鄙虺幊谅暤?,“請即刻下令,大軍按原計劃行動!”
“傳令!”朱高煦眼中精光爆射,聲如霹靂,“全軍按原定計劃,準備出發(fā)!目標,李景隆中軍帥帳!”
“遵命!”
號角聲并未響起,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鼓點和各級將官壓低聲音的命令。早已整裝待發(fā)的上萬燕軍精騎,在夜色和風(fēng)聲的掩護下,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集結(jié)起來,馬蹄上都裹了厚厚的布條,刀槍出鞘,寒光在搖曳的火光下若隱若現(xiàn)。
風(fēng)勢愈發(fā)狂暴,天地間一片混沌。沙塵被卷上半空,遮天蔽日,即便是近在咫尺的人影,也變得模糊不清。
沈硯站在高處,望著那支黑色的洪流在風(fēng)沙中緩緩涌動,最終匯入茫茫夜色之中,他的心也隨之提到了嗓子眼。
“沙塵暴起,天助燕軍!”他低聲呢喃,眼中閃爍著堅毅的光芒。
這一夜,注定無眠。整個北平,都在等待著黎明時分,從白溝河方向傳來的消息。而沈硯知道,他所能做的,已經(jīng)都做了。剩下的,便只能交給戰(zhàn)場,交給命運,也交給那支承載著燕軍所有希望的鐵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