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的火苗在玻璃罩里微微跳動,將冷秋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墻上。她盯著賬本上"棉紗:叁佰貳拾斤"那行數(shù)字,窗外傳來夜巡的更夫敲梆子的聲響,三更天了。
"少了八十斤......"
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她突然用指甲在桌面上劃了道刻痕——這是第三筆被克扣的原料。木屑刺進(jìn)指甲縫的疼痛讓她清醒了些,抬頭望向車間角落。
"還沒走?" 周明玥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她提著盞西洋馬燈,燈光映出她眼下的青黑,昂貴的香水味掩不住身上的疲憊。
冷秋迅速合上賬本:"在算明天的排班。"
明玥把馬燈放在桌上,燈光突然照亮了墻角——那里堆著十幾個沒來得及打包的紗布箱,最上面那卷繃帶松散開來,雪白的紗布垂落在地,像條蜿蜒的小溪。
"運輸隊明天辰時出發(fā)。"她突然說,手指繞著真絲披肩的流蘇,"我讓賬房多支了二十塊大洋。"
冷秋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二十塊能買通哨兵對卡車睜只眼閉只眼。她望向窗外,月光下的湘江泛著魚鱗般的銀光。江對岸就是前線,那里有等著這批紗布的傷兵,也有隨時可能撲來的日軍。
"值得。" 她脫口而出,聲音嘶啞得不像話。明玥的手突然覆上來,翡翠戒指冰涼的觸感讓冷秋一顫。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抖得厲害,指縫里還沾著墨跡和木屑。
夜風(fēng)突然灌進(jìn)窗戶,煤油燈的火苗劇烈搖晃。在明滅的光影里,冷秋看見明玥昂貴的旗袍下擺沾著機(jī)油,看見自己磨破的袖口露出泛紅的肘彎,看見賬本扉頁上那行"青崖山紗布廠"的字跡。
煤油燈的火苗漸漸微弱,在玻璃罩里掙扎著跳動。冷秋的睫毛微微顫動,手中的鋼筆在賬本上劃出一道歪斜的墨跡。她下意識想抬手揉眼,卻發(fā)現(xiàn)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鉛。
"再堅持一會兒......"
她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窗外的月光被烏云遮蔽,只剩下遠(yuǎn)處崗哨的火把在風(fēng)中搖曳,投下飄忽不定的光影。
鋼筆從指間滑落,在賬本上滾了半圈,留下一串?dāng)嗬m(xù)的墨點。冷秋的視線開始模糊,賬本上的數(shù)字像螞蟻般蠕動起來。她強(qiáng)撐著想要起身,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砰"。 額頭重重磕在桌面上,疼痛卻轉(zhuǎn)瞬即逝。黑暗如潮水般漫上視野,耳邊只剩下自己逐漸放緩的呼吸聲。夜風(fēng)穿過窗縫,吹熄了奄奄一息的油燈。賬本最后一頁的墨跡尚未干透,記錄著明日要交付的紗布數(shù)量:
【貳佰卷整】
這個數(shù)字在黑暗中靜靜等待黎明,而它的書寫者,已經(jīng)沉入了另一個時空的夢境。
——滴答,一滴冰涼的水珠砸在她后頸,驚得她猛地抬頭。眼前的景象讓她呼吸停滯:青崖山溶洞的巖壁近在咫尺,而冷秋博士和蘇文清兩個人,正從她熟悉的墻縫中取出那塊繡著自己名字的布條。
冷秋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看見冷秋博士手中的銅鑰匙和繡著自己名字的布條??缮弦淮尾紬l被周伯拿走之后,她就一直沒有再放,那這一次的布條和鑰匙是怎么來的呢?更讓他感到欣喜的是,那女人從防水袋中取出的圖紙上,赫然畫著紡紗機(jī)的構(gòu)造圖!
"誰在那里?!"她的喝問在溶洞中炸開,卻像被什么吞噬了,那兩人毫無反應(yīng)。冷秋下意識后退,后背卻撞上一堵無形的墻。掌心突然傳來熟悉的灼燒感,她低頭看去——
湛藍(lán)的光芒從皮膚下透出,在黑暗中織成精密的三維圖形。齒輪咬合的咔嗒聲、飛梭穿梭的沙沙聲,竟從光芒中清晰地傳來。這次不是模糊的地圖,而是完整的、正在運轉(zhuǎn)的紡織機(jī)械!
"不...這不可能..."冷秋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她看見2025年的自己(那個被稱為"博士"的女人)突然抬頭,目光如電般射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兩人的視線穿透八十六年的時空,在這一刻詭異地交匯。
藍(lán)光暴漲,溶洞的巖壁開始扭曲,像被高溫炙烤的蠟。冷秋感到有無數(shù)信息順著光芒涌入腦海:齒輪的傳動比、連桿的最佳角度、甚至如何在戰(zhàn)時條件下用木材替代金屬...這些知識如洪流般沖刷著她的意識。
"接??!"2025年的冷博士突然將圖紙塞向虛空。紙張穿過時空屏障的剎那,化作無數(shù)光點消散,而冷秋掌心的藍(lán)光卻越發(fā)凝實,最終定格成兩組精密運轉(zhuǎn)的機(jī)械模型。
——滴答。又是一滴水珠落下。冷秋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仍伏在工廠的賬本上。晨光已經(jīng)染白了窗紙,而她的掌心,正隱隱發(fā)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