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遠盯著餐桌上絲毫未動的早餐，太陽穴突突直跳。三天了，程小楠拒絕吃任何東西，只肯抿幾口水。她原本圓潤的小臉迅速消瘦下去，眼睛顯得更大更空洞。
"小楠，就吃一口好嗎？"程志遠把牛奶推到她面前，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哀求，"你最喜歡的草莓味。"
程小楠搖搖頭，雙手緊緊攥著林小桐畫給她的那張畫，紙張已經(jīng)被揉皺又展平無數(shù)次。
兒童心理醫(yī)生的話在程志遠腦海中回響："這是典型的創(chuàng)傷反應(yīng)，她試圖通過控制自己能控制的事情——比如進食——來表達對無法控制的環(huán)境的不滿。"
門鈴響了。程志遠開門看到李明站在門外，手里拎著一個卡通圖案的食盒。
"聽說小楠在絕食？"李明輕聲問，"我?guī)Я怂郧白钕矚g的點心。"
程志遠側(cè)身讓他進來，喉嚨發(fā)緊："謝謝，但恐怕沒用。她連看都不看一眼。"
李明走到餐桌前蹲下，與程小楠平視："嘿，小勇士，聽說你在打一場很難的仗？"
程小楠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頭。
"你知道嗎？"李明打開食盒，露出里面造型可愛的小餅干，"有時候最勇敢的戰(zhàn)士也需要補充能量。這樣他們才能繼續(xù)戰(zhàn)斗。"
"我不想戰(zhàn)斗。"程小楠突然開口，聲音細弱但清晰，"我只想見小桐和媽媽。"
程志遠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他走到女兒身邊跪下："爸爸知道，但是——"
"你不是我爸爸！"程小楠突然尖叫起來，把牛奶杯掃到地上，玻璃碎片和白色液體四處飛濺，"我要我真正的家人！"
空氣凝固了。程志遠呆在原地，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口蔓延到全身。不是生理上的痛，而是某種更深、更原始的東西被撕裂了。
李明迅速介入："小楠，摔東西是不對的。程叔叔很愛你，他——"
程小楠已經(jīng)跑回房間，重重關(guān)上門。程志遠機械地拿起抹布清理地上的牛奶，手被玻璃碎片劃破都沒察覺。
"別往心里去，"李明遞給他一張紙巾，"她不是有意的。"
程志遠看著血珠從傷口滲出，突然笑了，笑聲苦澀："她說得對。我算哪門子父親？只會給她帶來痛苦。"
"你也是受害者，"李明嚴肅地說，"但現(xiàn)在是時候考慮什么對小楠最有利，而不是誰對誰錯。"
程志遠的手機突然響起。是醫(yī)院號碼。
"程先生嗎？"一個女聲問道，"這里是仁和醫(yī)院兒科。唐婉女士讓我們通知您，林小桐現(xiàn)在在我們這里，她一直哭鬧不止，要求見程小楠。醫(yī)生建議......"
程志遠沒等她說完就掛斷了："我得帶小楠去醫(yī)院。小桐出問題了。"
"我開車送你們。"李明立即說。
程小楠聽說能見妹妹，立刻從床上爬起來，甚至主動穿好鞋子。但她太虛弱了，剛站起來就眼前發(fā)黑，踉蹌了一下。程志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感到手掌下的肩膀瘦得硌手。
"頭暈......"小女孩小聲說。
程志遠二話不說抱起她："我們馬上去見小桐，但你要答應(yīng)我，到了醫(yī)院就吃點東西。"
程小楠在他懷里點點頭，小臉貼著他的肩膀。這微小的信任舉動讓程志遠眼眶發(fā)熱。
仁和醫(yī)院兒科病房里，林小桐蜷縮在病床上，像只受傷的小動物。唐婉坐在床邊，面容憔悴得幾乎認不出來?？吹匠讨具h抱著小楠進來，她猛地站起來，眼中閃過希望的光芒。
"小桐！"程小楠掙扎著從程志遠懷里下來，踉踉蹌蹌地撲向病床。
兩個小女孩緊緊抱在一起，無聲地哭泣。唐婉捂住嘴，眼淚無聲滑落。程志遠站在門口，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闖入私人時刻的入侵者。
"我去給她們買點吃的。"他低聲說，退出了病房。
走廊上，程志遠靠在墻上，深呼吸幾次才平靜下來。他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撥通了張敏的電話。
"我需要你幫忙起草一份文件，"他說，"關(guān)于共同撫養(yǎng)權(quán)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確定？這意味著放棄單獨撫養(yǎng)權(quán)。"
"我從未如此確定過。"程志遠看著病房門上的小窗，里面兩個小女孩正頭靠頭說著悄悄話，"有些東西比輸贏更重要。"
掛斷電話，程志遠決定去看看林耀東。自從那天在醫(yī)院不歡而散后，他們再沒聯(lián)系過。但此刻，他莫名覺得應(yīng)該見見那個同樣愛著這些孩子的男人。
腫瘤科VIP病房區(qū)安靜得近乎壓抑。程志遠在護士站詢問林耀東的房號時，護士警惕地打量他："您是？"
"朋友。"程志遠不假思索地說，這個詞從口中說出來感覺如此奇怪。
林耀東的病房門半掩著。程志遠輕輕敲門，沒有回應(yīng)。他推開門，發(fā)現(xiàn)房間里空無一人，病床整潔得像沒人使用過。
"林先生去做檢查了。"一個護工走進來整理床頭柜，"您要留話嗎？"
程志遠搖搖頭，正準備離開，目光卻被床頭柜上的一張照片吸引。照片里林耀東一手抱著一個小女孩，笑容是程志遠從未見過的輕松自然。兩個孩子穿著相同的粉色連衣裙，像兩個小天使。
"那是去年生日拍的，"護工順著他的目光解釋，"林先生很疼愛這對雙胞胎。"
程志遠胸口發(fā)悶。他突然意識到，無論血緣如何，林耀東對程小楠五年的愛與付出是真實存在的。而他，程志遠，正在摧毀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全感。
兒科病房里，程小楠已經(jīng)吃下半碗粥，這是她三天來第一次進食。林小桐的狀態(tài)也好多了，兩個小女孩坐在一張病床上，頭靠著頭，像兩株相互依偎的小苗。
"醫(yī)生說小桐需要觀察一晚，"唐婉輕聲對程志遠說，"主要是脫水......"她的聲音突然哽住，身體晃了一下。
程志遠扶住她："你多久沒休息了？"
唐婉搖搖頭，眼神渙散："記不清了。耀東的病情......小桐的狀態(tài)......"她的聲音越來越弱，然后突然向前栽倒。
程志遠一把接住她，大聲呼叫醫(yī)護人員。
三小時后，唐婉被診斷為嚴重 exhaustion 和輕度抑郁，需要住院觀察。程志遠站在她的病床前，看著這個曾經(jīng)充滿活力的女人如今蒼白得像張紙，手腕上連著點滴。
病房墻上貼著雙胞胎的照片，床頭柜上放著兩個小女孩的手工禮物——粗糙的粘土雕塑和歪歪扭扭的賀卡。一個母親的全部世界，正在分崩離析。
程志遠的手機震動起來，是李明發(fā)來的消息："小楠和小桐都睡了，情況穩(wěn)定。有個自稱林耀東秘書的人來找你，說林先生想見你，很緊急。"
程志遠看了看熟睡中的唐婉，輕輕帶上門離開。
林耀東的病房現(xiàn)在有人了。他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臉色蠟黃，眼睛卻異常明亮。看到程志遠進來，他示意秘書離開。
"唐婉怎么樣了？"這是林耀東的第一句話。
"過度勞累，醫(yī)生讓她休息。"程志遠站在床尾，不確定這次會面的目的。
林耀東點點頭，然后直入主題："我快死了。"
程志遠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醫(yī)生說的？"
"三到六個月，如果治療順利。"林耀東的聲音出奇地平靜，"但我不想把剩下的時間浪費在法庭上。"
程志遠警惕地看著他："什么意思？"
"我準備放棄撫養(yǎng)權(quán)訴訟。"林耀東說，"對小楠和小桐都是。"
這個轉(zhuǎn)折太突然，程志遠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為什么？"
林耀東看向窗外："因為我愛她們。"簡單的五個字，卻重若千鈞。"尤其是小楠......"他的聲音第一次出現(xiàn)波動，"知道她不是親生的后，我試圖恨她，但做不到。"
程志遠沉默地聽著，胸口發(fā)緊。
"我派人調(diào)查過你，"林耀東突然轉(zhuǎn)回話題，"知道你在撤回訴訟，申請共同撫養(yǎng)。"他苦笑一下，"看來我們想到一塊去了。"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病床上，形成一道金色的線。兩個男人，一個站著，一個躺著，因為兩個小女孩的命運而奇怪地聯(lián)結(jié)在一起。
"我有兩個請求，"林耀東打破沉默，"第一，讓雙胞胎在一起。她們不該因為我們的恩怨分開。"
程志遠點頭："這也是我想的。"
"第二，"林耀東深吸一口氣，仿佛接下來的話需要極大勇氣，"讓我在剩下的時間里......繼續(xù)做小楠的爸爸。不一定是法律上的，只是......"他的聲音哽住了，"讓她別那么快忘記我。"
程志遠走到窗前，背對著林耀東。窗外的花園里，幾個病人在散步，其中一位老人坐著輪椅，由年輕人推著。生命的輪回如此清晰又殘酷。
"她不會忘記你，"程志遠最終說道，"就像她不會停止愛你一樣。五年的父親，永遠的父親。"
林耀東的呼吸變得粗重，程志遠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這個一向強勢的男人正在無聲地流淚。
"謝謝。"林耀東艱難地說出這兩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程志遠遞給他一張紙巾："不必。我不是為你，是為了小楠。"
"我知道。"林耀東擦干眼淚，商業(yè)精英的冷靜又回來了，"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兒童福利機構(gòu)，提議設(shè)立一個特殊的三方撫養(yǎng)協(xié)議。在我......之后，由你和唐婉共同撫養(yǎng)兩個孩子。"
程志遠驚訝于他的周密安排："唐婉知道嗎？"
"還不知道。"林耀東搖頭，"我想先和你達成共識。"他停頓了一下，"關(guān)于榮昌集團的事......"
"與我無關(guān)。"程志遠打斷他，"我從未想用那些材料攻擊你。"
林耀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不是你泄露的。是我的合伙人，他一直想把我踢出局。"他苦笑，"癌癥診斷書只是加速了他的計劃。"
程志遠不知該說什么。商場如戰(zhàn)場，而他此刻只關(guān)心一個小女孩能否重新展露笑顏。
"去看看孩子們吧，"林耀東似乎累了，閉上眼睛，"告訴小楠......林爸爸愛她，永遠。"
程志遠輕輕帶上門，站在走廊上深呼吸。短短幾天，世界天翻地覆。仇恨、憤怒、報復，所有這些強烈情緒突然變得如此渺小，在生命與愛的面前不堪一擊。
兒科病房里，程小楠和林小桐擠在一張床上睡著了，手拉著手，像連體嬰兒般不可分割。程志遠站在門口凝視她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未來的模樣——不是勝利或失敗，而是妥協(xié)與共存。
為了這兩個小小的生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