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剛結束,大臣們?nèi)齼蓛赏庾摺?/p>
慕安瑜從后殿側門離開,紅色宮裝的裙擺掃過門檻,很快消失在長廊轉角。
陽光正照在景寧殿的琉璃瓦時,慕安奕正趴在紫檀木案上撥弄算盤。
三棱鐵蒺藜在指尖翻飛,算珠碰撞聲與檐角銅鈴清響交織成韻。
"比書上記載的重了三錢半。"他忽然將鐵蒺藜從天秤上拿下,按在書本的軍械篇目上,映得指尖泛冷,"阿姐你看——”
話音未落,裙裾已卷著龍涎香拂過書案。
慕安瑜隨手拋下半片焦黃羊皮紙,手指叩擊卷軸:"先用北斗七衡圖解這個。"
殘卷上的文字如蝎尾盤曲,慕安奕突然嗆咳起來,幾點猩紅濺在"天璇"星位。
他隨意抹了把嘴角,染血的指尖劃過星宿圖:"晉陽關外三十里..."
說著扯開腰間錦囊,倒出陸聞笙送來的漠北星砂,"要配霜降的星象。"
慕安瑜倏地擒住他手腕,指甲扣住肌膚,她另一只手將青銅渾天儀推來,二十八宿盤在殘陽下泛起血光,"本宮說過,再碰寒砂就打斷你的手。"
"阿姐的指甲硌疼我了。"慕安奕沒來由輕笑。
他將星砂撒向羊皮紙,砂粒在殘破的"玉衡"位聚成漩渦。
"是這里!《武經(jīng)總要》載北斗定位需配地脈走向,北斗掛角,地火焚星——"他蘸血在宣紙上疾書,"阿姐,這是焚星谷!"
窗外鳥鳴突然驚起,慕安瑜的只覺右肩某處陣痛。
"北狄皇陵?"她指尖定在地脈指向處,“北狄全族覆滅那日,也是霜降?!?/p>
慕安奕點頭,將鐵蒺藜舉近陽光,銹蝕的尖刺莫名折射出詭異的光點。
"阿姐瞧這光影,像不像父皇賜你監(jiān)國那夜,"他指尖輕顫,"紫微垣東側突然亮起的三顆星?"
鐵銹簌簌落進香爐,騰起的青煙里混著一絲辛辣。
慕安瑜俯身湊近鐵蒺藜,"銹味…倒是的確比兵部新鑄的兵器沉上三分。"
她碾碎銹塊,指腹沾了層幽藍磷光。
驟起的疾風掠過檐角。
南海珠滾過青磚地的脆響中,她扯斷扯斷發(fā)髻上禁步的步搖:"傳隱麟軍,朱雀門侯著。"
“阿姐要去哪兒?”
慕安奕伸手去接墜落的玉穗。
指尖血珠滴在羊皮紙上,血痕順著星砂蔓延,竟凝成小狼般的猙獰紋路。
慕安瑜眼睛一亮,染著丹蔻的指尖撫過獸紋,忽地笑出聲:“看看那王陵底下埋的,是冤魂還是魑魅。”
慕安奕盯著她,忽然蹙眉:“阿姐為何帶隱麟軍,卻不帶羽林衛(wèi)?”
“因為這張羊皮紙,是陸老將軍留下的線索。自然得讓陸家的人護著。”
慕安奕抿唇,忽地向前一步:“那我也去?!?/p>
“不行?!蹦桨茶は胍矝]想就拒絕,伸手捏了捏他蒼白的臉,“皇陵陰氣重,你這身子骨,進去一趟怕是要病上半個月?!?/p>
“那讓柏葉隨阿姐去吧?!?/p>
“放心,阿姐有陸將軍就夠了?!?/p>
慕安奕垂眸,聲音低了幾分:“就因為他是陸將軍的兒子?!?/p>
“嗯?”
“若他不是阿姐恩師的兒子,阿姐連看都不會多看他一眼?!?/p>
他抬眸,眼底閃過一絲執(zhí)拗,又很快掩去,換上一副乖巧模樣,“對吧?”
的確,慕安瑜愿意幫助陸聞笙,可不是因為好心。
那戰(zhàn)死的陸老將軍曾是自己的武學師傅。
他的死,不只有陸聞笙一個人耿耿于懷。
只因為自己是關門弟子,又是當朝唯一的公主。
陸承寒告訴她,千萬不能說出會武功這一點,學會的東西只用于迫不得已時保護自己。
慕安瑜失笑:“陸家滿門忠烈,就剩這根獨苗,本宮得替師傅看顧著了。”
“阿姐就那么確定他沒有私心?”
她思索片刻,唇角微揚:“沙場上長大的,無非是會些蠻力,算計人的本事,他可比你差遠了?!?/p>
慕安奕眸光微動,還想說什么,她卻已抬手揉了揉他的發(fā)頂,語氣輕軟,卻不容反駁:“阿奕乖,等事情了結,阿姐給你建座更高的觀星臺。”
他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藏著的星盤碎片,低聲呢喃:
“可阿姐……我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觀星臺?!?/p>
——
"昭和去北狄了?怎么回事?"
朱筆尖端的墨汁"啪嗒"滴在奏折上,在"凱旋"二字上暈開一片刺目的紅。
慕崇的手指懸在半空,轉頭望向低頭匯報的江德洲。
"回陛下,公主聽三皇子說北方近日有顆明星隕落,執(zhí)意要去查探。"
身著明黃龍袍的帝王眉頭緊鎖,一旁保持行禮姿勢的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額前已滲出細密汗珠,卻不敢抬手擦拭。
皇帝案頭攤開的正是他昨夜推算的黃道吉日,為慶祝陰麟軍凱旋而歸日子。
"啪!"
朱筆重重落在紙上,墨點如血般洇開。
趙伯川悠然端起茶盞:"陛下,公主性情剛烈,尚且年輕,正是意氣風發(fā)的年紀…"
"她帶了幾個人?"慕崇突然打斷。
"陸小將軍領著六名隱麟衛(wèi)隨行。"
"隱麟衛(wèi)?"皇帝指節(jié)叩響龍案,"為何不帶羽林軍?"
江德洲腰彎得更低:"公主說…說對陸將軍一見傾心,非要他貼身護衛(wèi)不可。"
"荒唐!"
朱筆被狠狠擲在御案上,飛濺的墨汁濺了欽天監(jiān)一臉。
胡須上掛了滴墨,他卻連呼吸都放得極輕,官袍下的雙腿卻微微發(fā)顫。
趙伯川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年輕人嘛,難免感情用事。"
察覺到趙伯川玩味的目光,慕崇強壓怒火:"滿朝俊杰不入眼,偏瞧上個武夫?"
殿內(nèi)死寂,連銅漏滴答聲都清晰可聞。
趙伯川適時進言:"陛下,公主千金之軀,確實該加派護衛(wèi)。"
"對!"慕崇猛地抬頭,"加派三百羽林軍,給朕盯緊了,多加保護!"
"老奴這就去辦。"
江德洲躬身退出時,余光瞥見趙伯川陰鷙的視線如附骨之疽黏在自己背上。
"愛卿看這日子如何?"慕崇突然問道。
趙伯川轉回臉時,又恢復了那副溫潤笑意:"臣以為,甚妥。"
——
幾騎快馬踏著陣陣風土,只一晌便到了北狄皇陵前。
陸聞笙勒馬停駐,利落地翻身而下,轉身向仍端坐馬背的慕安瑜伸出手。
見她十分自然地搭上手掌,他唇角微不可察地繃緊,一手扶住她的腰肢將人抱下馬,隨即迅速退開一步。
"少將軍躲什么?"慕安瑜懸在空中的手未收回,指尖在暮色中泛著瑩白的光。
陸聞笙垂眸抱拳:"臣自知冒犯殿下。"
"這就叫冒犯了?"
她邁步向前一步,仰頭望進他眼底,聲音裹著蜜糖般的笑意:"那日少將軍把刀架在本宮頸間時,怎么不見這般守禮?"
"哐當"一聲,陸聞笙單膝跪地,刀鞘砸在青石上濺起火星。
“請殿下恕罪?!?/p>
身后幾名親兵頓時屏住呼吸,他們何曾聽過這等秘聞!
誰人不知陸少將軍是出了名的忠國,竟曾對公主兵刃相向?
慕安瑜卻俯身扶起他,柔荑順著他的腕骨滑到掌心:"本宮不怪你。只是…"
她放輕聲音,長睫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纖手再次伸出:"這皇陵陰森,本宮實在害怕。"
陸聞笙喉結滾動,將佩刀橫遞過去:"殿下可扶刀而行。"
那只素手卻繞過刀鞘,固執(zhí)地懸在原處。
直到他終是妥協(xié)地將手掌覆上,立刻被十指相扣。
少女的指尖冰涼,卻燙得他險些縮手。
"走吧。"她拽著他向前走去,緋紅宮裙綻放如花。
隱麟衛(wèi)們落后十步跟著,眼神亂飛。
年長的一位死死按住想要議論的兵,用口型道:"閉嘴,想被少將軍扔去喂狼嗎?"
風卷著沙礫掠過廢墟,隱約送來前方飄散的對話:
"殿下若怕,該帶羽林軍…"
"怎么?隱麟衛(wèi)的刀不夠快?"
"臣不是這個意思。"
“那少將軍就是不想護我?”
“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