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風村,東辰域南境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村子,依山傍水,朝霧沉沉。
天還未亮,村莊尚在沉睡。村東頭的山巔,卻早有一道身影矗立于風中,黑發(fā)在晨風中飛舞,衣襟如帆獵獵作響。
那是個少年。
十八歲,身高足有八尺,肩膀寬闊,肌肉如巖石線條流暢,一身筋骨仿若千錘百煉——但卻披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腳下一雙破草履,硬是踩得山石起粉。
他的名字叫——孫小草。
這名字在赤風村,幾乎無人不知。但談起時,大多數(shù)人臉上卻不是尊敬,而是厭惡、害怕,甚至是厭棄地搖頭嘆息:
“唉,就是那個怪胎吧。”
“聽說生下來就跟人不一樣,十歲能舉三百斤石墩,十五歲砸斷了后山的千年老槐。”
“可惜了啊,白長這身肉。連魔魂都覺醒不了……那就是廢人一條?!?/p>
在這個魔魂決定命運的世界,無魔魂者,就像泥里的螞蟻,活著就已經(jīng)是負累。
而孫小草,就是全村唯一一個“沒有魔魂”的存在。
他自己也清楚。
可他依舊站在風里,目光穿過晨霧,看著遠方漸亮的赤霄山影。
那是他未來的方向。
也是——他必須踏上的路。
……
“嘖,今天也來了?”
“瘋子,一大早上站那兒干啥,不怕山風抽腦子?”
“噓,小聲點,他能一拳砸斷豬槽,可別讓他聽見?!?/p>
清晨的村子開始熱鬧,村民們三三兩兩出門打水、喂豬、燒火煮粥,孩子們圍在老槐樹下扔石子,偶爾抬頭往山上瞟一眼,眼神里有驚懼,也有嘲笑。
就在村頭石道旁,幾個少年湊在一起大聲說笑,聲音刻意拔高,顯然是故意讓山上的人聽見。
“你們聽說了嗎?我覺醒的是白階·煉體魔魂,雖然低了點,但也能進雜役營?!?/p>
“哈哈,你那算什么,我哥覺醒的是青階·疾影狼,尾巴都能帶風影了!”
“孫小草那個廢物……怕不是還想著去赤霄宗選拔吧?真要去了,我第一個笑斷氣!”
“嘖嘖,真搞不懂,沒魔魂還練個屁???”
這些聲音像釘子一樣鉆進耳朵。
不遠處石階上,孫小草拎著水壺緩緩走來,右手提著一根巨棍,腳步沉穩(wěn),沒看任何人,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村口的石凳上,端出一碗熱粥,慢慢地喝著。
那些少年見他靠近,聲音卻反而更大了。
“誒喲,孫大怪胎來了!”
“他能一拳打爆石牛的腦殼哦”
“聽說他爹娘死得奇怪,屋子都沒塌,人就燒成灰了……是不是這瘋子搞的?”
“哈哈哈哈——”
一瞬間,碗邊的湯水靜止,空氣像是被凍住。
孫小草沒有動,但他放下碗的動作像是被鐵塊砸在了石凳上,發(fā)出“嘭”的一聲。
他的眼神,終于從平靜中泛起漣漪。
不是怒火,不是憤恨。
是一種,連仇恨都懶得流露的冷。
他緩緩站起,眼神落在那幾個少年身上。
四目相接,嘲笑聲頓時戛然而止。
空氣像是被刀割開。
“你們剛才,說了什么?”孫小草聲音很低,但語氣極穩(wěn),就像山石壓在胸口。
“我、我啥也沒說!”一個少年本能后退,手里的干糧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另一個被他瞪著的少年想轉頭逃跑,卻被孫小草一把揪住衣領,整個人拎了起來。
“你剛才說我父母?”孫小草語氣沒有波動。
“我錯了!別、別打我??!”那少年臉色煞白,手腳直抖。
“我不打你。”孫小草淡淡說。
然后,手指松開。
“砰!”
那少年像一條破麻袋一樣被摔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
他掃視一圈。
“我沒魔魂?!?/p>
“但我記得誰罵過我?!?/p>
他說完,又坐回石凳,繼續(xù)喝粥,仿佛剛才的事只是蚊子嗡嗡。
那些少年一哄而散,沒人再敢出聲。
而遠處那棵槐樹后,一個素衣少女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小草哥!”
她眉眼清秀,喘著氣沖到他身邊,眼中滿是擔憂。
“你又跟他們動手了?我聽村里人說你在……”
“我沒事?!睂O小草沒有看她,繼續(xù)喝粥。
少女咬了咬唇,聲音放低:“你真的要去赤霄宗嗎?我爹說青元宗也發(fā)了邀請,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孫小草放下碗,起身,望著東方。
那是赤霄山的方向。
“我只去那里?!?/p>
“為什么?青元宗條件更寬松,聽說只要你修煉努力,以后也有機會……”
“我不想跟在別人后面?!睂O小草回頭,眼神平靜如水,卻藏著雷霆。
“我更不想讓別人覺得,我是靠你才進宗門?!?/p>
少女一怔,眼中泛起一絲委屈。
孫小草轉過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會成為強者的。”
“所以……不用為我擔心?!?/p>
說完,他轉身離去,背影在朝陽里逐漸拉長。
少女望著他的背影,眼神發(fā)紅,低聲自語:“你一定……要活著回來,哪怕是只靠拳頭……”
黃昏時分。
山影斜照,落日染紅了半邊天。
孫小草獨自背著一根黑黝黝的大鐵棍,緩緩行走在村后的小路上。那棍子是他親手打造的,沒摻任何靈材,僅是最尋常的生鐵鑄就,卻有五百余斤之重。
村里的鐵匠說那不是武器,是磨人的刑具。
但孫小草已經(jīng)扛了它三年。
他走在這條被人遺忘的小徑上,路過的,是他和養(yǎng)父母當年一鋤一鎬開出的練武場。
早已殘破不堪的木樁、被拳頭砸碎的石墩,還有那道浸滿血跡卻從未風干的巖石縫,訴說著一個無魔魂者如何一步一步磨煉肉身的苦難歲月。
草屋門前,風吹得竹簾啪啪響。
孫小草站在門口,看著這處寂靜簡陋的小屋,神色沒有絲毫波動。
他推門而入,扔下行囊,轉身走向練武場。
脫下衣物,露出滿是疤痕與肌肉糾結的軀體,他握緊那根鐵棍,深吸一口氣,腳步重踏。
“砰——!”
棍掃石樁,震起塵浪。
他開始了每日雷打不動的錘煉。
橫掃、刺擊、斬落、旋轉——每一式都力貫全身,速度、角度、節(jié)奏,分毫不亂。
雙臂肌肉崩起如蟒,汗珠混著血水從手臂滑落,沿著鐵棍滴在地上,砸出一道道燙印。
一百棍之后,他肩膀輕微脫位,又自己用力扭了回去。
兩百棍之后,掌心皮肉撕裂,滲出鮮紅。
三百棍之后,胸口起伏如風箱,眼神卻更加冷冽。
他沒有喊痛。
他也不會喊痛。
因為他早就知道,在這個靠魔魂決定地位的世界,肉身,是他唯一能依靠的東西。
“呼——”
夜風吹來,他猛地一震鐵棍,仿佛在回應某種遠方的召喚。
就在這時——
胸膛深處,那一團他從未搞懂過的“能量”忽然輕輕震顫了一下。
像是感知到了某個方向傳來的回音。
孫小草怔住,眉頭微皺,神色第一次浮現(xiàn)一絲遲疑。
他靜靜站在原地,閉上眼,凝神。
——赤霄山的方向。
那股“感覺”,就像有人在極遠處敲響了一口巨鐘,聲波傳來時,他體內那團“未知力量”不由自主地微微涌動。
不是痛,不是熾熱,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應”。
“是錯覺?”
他試圖自我否定,但卻發(fā)現(xiàn),那震顫仍在持續(xù),仿佛正被什么牽引著。
他沒有立刻動身,而是深深記住了這份感覺。
“果然……我和那個地方,有關系?!?/p>
他知道這不是普通能量。
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執(zhí)意要進赤霄宗,不只是因為不服命運的壓迫,更像是體內的某種“渴望”在不斷呼喚。
他,必須去。
必須親自去解開這一切。
……
夜已深,草屋里燈火微弱,桌上只剩一個冷掉的饃,和一壺水。
孫小草坐在門邊,用麻布裹著傷口。
粗糙的布料與破裂的掌心不斷摩擦,他眼神卻平靜無波。
他想起今天村里人的話,想起那少年關于父母“自焚”的惡毒揣測。
胸中燃起一股壓抑的怒火。
“他們不會懂……”
“也不配懂?!?/p>
他喃喃低語,眼神漸冷。
“但我會讓他們看見?!?/p>
“我用的不是魔魂——是拳頭。”
說完,他緩緩躺下,閉眼。
整個夜晚,他夢見的不是火焰,而是那口赤霄山方向傳來的“鐘鳴”。
——
翌日清晨。
天未亮透,孫小草已經(jīng)披衣起身,將家里最堅固的一塊鐵鎖封進行囊中,又將那根鐵棍系在背后,沿著村外小道離去。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
他不需要告別。
但就在他踏出村口的那一瞬,一道熟悉的哭腔響起——
“小草哥!”
是阿豆,那個整天跟著他屁股后面跑的小家伙,臉上沾著面粉和眼淚,一邊跑一邊搖晃著手里一個干巴巴的饃饃。
“這是我娘做的……你、你路上吃!”
孫小草蹲下身子,接過饃饃。
那不是一塊好吃的饃,甚至發(fā)硬發(fā)酸,但他接過的時候,手指卻微微顫了一下。
“謝謝。”
他輕輕摸了摸阿豆的腦袋。
“等我回來,就沒人再敢欺負你了?!?/p>
阿豆哇地一聲哭出來,抱住他的腿不放。
孫小草輕輕把他掰開,轉身離去。
他沒有回頭。
他怕自己真的會舍不得。
……
黃昏,赤霄宗山門前。
赤焰石柱聳立,石碑之上,三個金光大字燃燒在空氣中——【赤霄宗】。
少年們已陸續(xù)抵達,或肩背長劍,或腳踏火云,魔魂之影在他們周身游動,靈氣濃烈得仿佛能點燃空氣。
在最邊角,一個身背鐵棍、衣著粗陋的青年站得筆直。
他身后無光,無魔魂,也無從屬勢力。
但他雙目如夜,步履如釘,像是一口深井,一塊沉石。
孫小草,來了。
沒有誰在意他。
但那赤霄山中最深處——那座尚未開啟的古塔深處,卻有一道微不可察的震動,從昏沉中蘇醒。
它似乎……“感應”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