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將墜時,陳五的靴底還黏著藍汪汪的汞晶。他蹲在甕城豁口,用豁口的陌刀撬著嵌進墻磚的狼牙箭,刀刃刮過冰裂紋的聲響,像極了老家剝玉米的動靜。
趙小七拖著半截突厥旗過來,旗面浸了藠頭汁,正適合裹在王瘸子僵硬的尸身上。
“這箭桿留著?!焙F山踹翻半截云梯,拾起支帶紅綢的弩箭,“箭尾刻著周家染坊的印,回頭捎給王老哥的寡婦?!?/p>
他粗糙的指腹擦過冰裂紋箭鏃,忽然蹲下身,用箭尖在夯土上刻了個歪扭的“王”字。
城墻根飄來焦糊黍香。張小乙獨眼吊著繃帶,正拿斷刀翻烤混著血水的面餅。
李二狗把突厥人的藍銅護心鏡架在火上,鏡面映著大皇子在尸堆里翻找的身影——少年突然舉起個黏著腦漿的銅鈴,藥香混著腥氣漫開:“姑姑!這像是你的物件!”
李云澤蹚過汞晶凝結(jié)的護城河,腳踝被蝕金菌劃出的血痕泛著紫暈。
她接過銅鈴,鈴芯滾出粒發(fā)了芽的占城稻種:“是謝昀改良的引蟲鈴?!?/p>
河灘上,崔思衡正帶工兵用狼牙箭改制量尺,箭尾紅綢系在防汛樁上測水位。
“接著!”程邈拋來半囊馬奶酒,玄鐵甲縫隙里還卡著半片星盤殘片。
李云澤就著酒液吞下解毒丸,忽見陳五用突厥彎刀削著黍秸——削出的薄片正拼成個帶冰裂紋的風(fēng)車,插在王瘸子的墳頭。
夜風(fēng)卷著未散的硫磺味掠過營地。趙小七用藍銅甲片當(dāng)響板,敲著幽州小調(diào)。
二十幾個漢子圍著火堆補甲,冰裂紋的缺口用紫云英根汁黏合。胡鐵山突然扯開衣襟,露出胸口黥著的《擊壤歌》詞句:“等仗打完,老子要在這刺個滿背的紫云英!”
子夜霜降時,大皇子蜷在改良耬車里打盹。車斗里鋪著突厥狼皮,皮上散落著帶星紋的箭鏃。
謝昀的銀簽挑開少年緊攥的拳頭,掌心躺著顆黏著腦漿的波斯紅寶石,棱面折射出千里外疏勒河畔的星軌。
崔思衡在殘破箭樓頂重繪河防圖,蘸著汞晶的筆尖忽地頓住——城墻裂縫里鉆出的紫云英,根須正將藍銅礦渣纏成穗狀。
程邈的鼾聲從樓下傳來,斷刀紅綢系在梁間,隨風(fēng)輕掃過沙盤上的幽州二字。
陳五守夜時數(shù)著箭囊里的星紋箭,第二百零三支的冰裂紋里卡著片帶血的指甲。他忽然想起王瘸子教他認旗語的那個雪夜,老兵缺了半截的耳垂也是這樣映著火光。
城垛外,最后一縷汞霧正被巴旦木膠凝成琉璃狀的露,墜在吸飽毒血的占城稻穗上,叮咚作響。
晨霧裹著黍米香漫過甕城豁口時,陳五正用突厥彎刀削著凍硬的馕餅。刀刃刮過藍銅礦渣的聲響,像極了王瘸子生前磨箭鏃的動靜。李二狗拎著裂了口的陶甕挨個分湯,湯底沉著幾粒帶汞光的藠頭渣,浮油上還漂著片星盤碎屑。
“程將軍!疏勒河急報!”驛卒踉蹌栽進粥鍋,懷中羊皮卷被肉湯浸透,顯出新添的迦濕彌羅密文。
李云澤拔下銀簪攪動湯水,簪尖挑起的紋路竟與幽州城防圖重合:“他們改道飲馬河,要斷我們紫云英田的灌溉渠?!?/p>
胡鐵山嚼著混了硫磺粉的肉干,冰裂紋陶碗突然砸在沙盤邊:“狗娘養(yǎng)的,想餓死老子的陌刀隊?”
碎瓷片崩到崔思衡正在修補的連弩上,弩機暗格應(yīng)聲彈出一卷河工圖。
“昨夜撈起的防汛樁殘片,”謝昀用銀簽戳開焦黑的馕餅,露出內(nèi)層黏著的紫云英蜜,“在冰裂紋里養(yǎng)著蝕金菌卵?!泵圹E遇熱顯形,竟勾勒出飲馬河畔新筑的突厥祭壇。
大皇子突然將銅鈴浸入肉湯,鈴芯的占城稻種遇水暴漲,根須纏住沙盤上的飲馬河標(biāo)記:“姑姑你看!菌絲順著河床往滎陽方向長!”
少年腕間的紅綢已被汞晶染成幽藍色,正與程邈甲胄縫隙的星紋呼應(yīng)。
程邈的玄鐵槍頭挑著半塊狼牙餅,在沙盤劃出帶硫磺味的溝壑:“分三路。崔大人帶工兵重鑄飲馬河堤,摻雙倍巴旦木膠?!?/p>
槍尖忽地刺穿沙盤上的祭壇模型,木屑紛飛中露出黏著的《齊民要術(shù)》殘頁——正是記載紫云英與蝕金菌相克之法的那章。
張小乙獨眼突然瞪圓:“鍋……鍋里!”眾人回首,見肉湯表面凝出帶箭道的汞紋。
李云澤藥鈴疾搖,驚起湯中沉底的稻種——吸飽毒液的種仁正裂開發(fā)黑的胚芽,根須在水面拼出迦濕彌羅星圖。
“這黍米是昨夜繳獲的!”趙小七踹翻粥鍋,藍汪汪的湯汁滲入地縫,竟催生出帶刺的紫云英幼苗。
胡鐵山陌刀劈開糧袋,霉變的滎陽稻谷間爬滿透明菌絲,裹著未化的波斯紅寶石碎屑。
崔思衡突然拆開連弩機關(guān),冰裂紋箭槽里卡著片帶血指甲:“內(nèi)奸在工兵營!這箭槽改制的手法是……”
話音未落,營地東南角的馬廄突然騰起青煙,二十匹戰(zhàn)馬眼泛藍光,鐵蹄正將巴旦木膠桶踏成齏粉。
程邈的玄鐵槍穿透馬廄草料堆,挑出半張黏著紫云英蜜的星盤殘片。
李云澤赤腳踏過發(fā)狂的馬群,藥鈴沒入領(lǐng)頭馬的鼻孔——鈴芯金絲稻種遇血瘋長,根須從馬眼鉆出時將星盤殘紋拓在顱骨上。
“辰時三刻,飲馬河?!敝x昀銀簽釘住沙盤最后的完好處,“他們算準(zhǔn)了紫云英開花時菌絲最毒。”簽尾紅綢拂過陳五顫抖的弩機,冰裂紋準(zhǔn)星里映出大皇子被菌絲纏繞的倒影。
晨霧裹著焦糊的黍米氣漫過飲馬河灘時,崔思衡的青銅扳手正卡在堤壩暗渠里。
她抹了把被汞晶染藍的胡須,冰裂紋量水尺上的紫云英紋路突然扭曲——上游漂來的突厥浮尸,甲胄縫隙里鉆出的菌絲正瘋狂吞噬巴旦木膠。
“程將軍!第三閘口滲藍水!”工兵孫大嘴的吼聲混著堤壩震顫。陳五的連弩抵住閘門裂縫,弩機冰裂紋里滲出的硫磺粉遇水炸起青煙,將攀附的菌絲燒成帶《周禮》紋的灰燼。
趙小七獨臂掄起突厥彎刀,刀背砸向滲水處時,藍銅礦渣簌簌剝落,露出內(nèi)里黏著的滎陽染布碎片。
李云澤蹚進刺骨的汞流,藥鈴沒入漩渦中心。鈴芯金絲稻種遇毒即燃,根須纏住三具順流而下的迦濕彌羅術(shù)士尸體。
“是假尸!”謝昀銀簽挑開黑袍,內(nèi)里填充的紫云英根瘤正噴出帶星紋的孢子。
程邈玄鐵槍橫掃,槍風(fēng)卷起孢子云,在晨光中顯出新筑的祭壇方位。
“巳時二刻,奎宿移位。”大皇子突然扯開衣襟,胸口黥著的星圖正滲出藍血,“他們要在紫云英盛放時血祭!”少年腕間紅綢浸了汞晶,在沙地上拖出飲馬河支流的暗渠圖。
胡鐵山陌刀劈開浮尸,刀刃纏著的驅(qū)蟲麻繩突然繃斷。冰裂紋刃口映出張小乙扭曲的臉——這火頭軍正將巴旦木膠桶推向堤壩裂縫。
“狗崽子!”陌刀貫胸的剎那,張小乙懷中滾出黏著紫云英蜜的星盤碎片,蜜跡遇風(fēng)凝成“未時三刻”的粟特文。
崔思衡突然扳動防汛樁機關(guān),汞晶洪流逆沖云霄。陳五的連弩在強光中盲射,箭尾紅綢纏住試圖引爆堤壩的突厥死士。
趙小七獨臂勒住敵人脖頸時,發(fā)現(xiàn)對方耳后黥著與王瘸子斷刀同源的紫云英紋。
“是幽州軍舊部!”程邈槍挑尸身,玄鐵槍尖黏著的藍血正腐蝕星圖。
李云澤藥鈴震碎最后一道暗閘,金絲稻種在汞霧中瘋長成林,穗尖吸附的毒液凝成帶箭紋的露珠。
謝昀銀簽釘穿祭壇模型,簽尾紅綢拂過大皇子滲血的星圖,竟補全了疏勒河畔缺失的星軌。
正午烈日炙烤戰(zhàn)場時,幸存的紫云英突然集體轉(zhuǎn)向。胡鐵山踩著花海沖鋒,陌刀劈開祭壇前的青銅星盤。
陳五的弩箭穿透正在誦經(jīng)的迦濕彌羅大祭司,箭鏃冰裂紋里爆出的菌絲,正將星盤水銀蝕成滎陽城防圖。
“未時三刻到了!”崔思衡嘶吼著引燃堤壩暗藏的火龍油。飲馬河逆流成火瀑,將突厥狼騎沖入自掘的毒渠。
突厥可汗的狼頭纛插入祭壇時,李云澤的藥鈴?fù)蝗辉诠F中炸成碎片。金絲稻種的胚芽隨氣浪迸射,每一粒都精準(zhǔn)嵌入星盤二十八宿的凹槽。
陳五的連弩在颶風(fēng)中卡死,他瘋搶起王瘸子的斷刀劈向祭壇——刀刃冰裂紋里滲出的紫云英汁,正與星盤水銀凝成帶硫磺味的銀河。
崔思衡的青銅扳手猛擊最后一道防汛樁,整條河床如巨獸翻身,將迦濕彌羅術(shù)士的母株拋向燃燒的汞晶火瀑。
胡鐵山踩著陌刀躍入毒霧,刀刃纏著的紅綢浸透了張小乙的遺血。他斬斷祭壇鎖鏈的瞬間,程邈的玄鐵槍挑飛突厥可汗的狼盔,露出額角黥著的紫云英刺青——那紋路竟與幽州城墻的裂痕同源。陳五的斷刀插進可汗咽喉時,刀刃冰裂紋里鉆出的稻根正瘋狂吸食藍血。
星盤在水銀與紫云英汁的撕扯中崩裂。
李云澤赤腳踏過燃燒的菌毯,每一步都催開新生的驅(qū)蟲菊。
謝昀的銀簽引燃最后一批藠頭火箭,箭尾系著的《齊民要術(shù)》殘頁在火中顯形,竟是根治蝕金菌的秘方。
“收網(wǎng)!”程邈的吼聲震落汞晶雨。崔思衡扳動逆轉(zhuǎn)的防汛樁,飲馬河突然倒灌入疏勒古道。
幸存的突厥狼騎被自家挖掘的毒渠吞噬,藍銅礦漿在紫云英根須的絞殺下凝成帶《周禮》紋的碑林。
趙小七獨臂舉著幽州軍旗插上祭壇廢墟時,旗面浸透的汞毒正被晨光蒸成帶星紋的朝露。
暮色沉降時,幸存的紫云英在戰(zhàn)場綻放。陳五用斷刀在王瘸子墳前刻下陌刀陣亡者的姓名,刀刃殘留的藍血滲入泥土,催生出金絲稻與驅(qū)蟲菊的共生苗。
李云澤走過焦土,每一步都留下帶巴旦木清香的苗坑。
胡鐵山把陌刀深埋進祭壇基座,刀柄紅綢在晚風(fēng)中拂過程邈的玄鐵槍——槍尖挑著的狼頭纛,此刻正插在疏勒河畔新立的界碑上,碑文冰裂紋里嵌著《齊民要術(shù)》的治蝗篇。
月升時分,飲馬河泛起銀亮的漣漪。幸存的占城稻在汞毒浸潤的河灘抽穗,穗尖凝著的露珠里,隱約映出千里外滎陽城頭的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