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宗主殿后山，靜云崖。
這里，是外門弟子每旬一次的授課場所之一。靜云崖懸空筑立，直立于萬丈懸崖之上。四周山風獵獵，云氣飄動，靈氣在此匯聚，宛如一股無形的力量，將這片天地扭曲成了修煉的圣地。這樣的講道之地，乃是極為難得之所。
今天，由外門執(zhí)事柳沉峰親自講解——“魔魂基礎(chǔ)與武途起始”。這場課，關(guān)系到每個外門弟子未來的修行之路，尤為重要。
課還未開始，石庚便坐在孫小草身邊，低聲嘀咕：“這老家伙聽說特愛講廢話，我上次聽了半炷香就睡著了。”
孫小草眉頭微挑，沒有回話，仍舊盯著遠方。臺上講臺還未布置好，四周圍繞著幾名執(zhí)事和新晉弟子，氣氛有些沉悶。他的目光卻穿過眾人，仿佛能看到更遠的地方，心思已然不在這片場域。
石庚見孫小草沒回應，便嘻嘻一笑，低聲繼續(xù)：“那你這次來干嘛？”
孫小草輕輕轉(zhuǎn)頭，眼神平靜：“你來了，我就來了?！?/p>
石庚忽然咧嘴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無奈，緊接著又低聲說道：“而且……我昨晚身上又發(fā)熱了，骨頭癢得厲害，老覺得體內(nèi)有啥東西快要炸出來似的。”
孫小草微微側(cè)目，神情淡然，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但依舊沒有言語。
他知道——那團隱藏在石庚體內(nèi)的力量，正如火種漸漸覺醒。
石庚自然察覺不到自己體內(nèi)的變化，但孫小草早已看出端倪——這股力量，不是一般的魔魂，而是某種更為深不可測的存在。
“不久的將來，石庚不會再只是‘無魔魂的鐵哥們’?！睂O小草在心中暗道。
此時，講臺上柳沉峰已然站定，身著長袍，負手立于臺前。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能洞察眾人心中所思。
“諸位，入赤霄，識魔魂，是你們修行之始?！绷练宓穆曇羧缜彗姲闱宕?，悠遠地飄入每一位弟子的耳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力量感。
“有人或許覺得，魔魂不過是修煉的附屬，是天賦之一，或是一個標簽?！?/p>
他頓了頓，伸出手指，掌心靈光流轉(zhuǎn)，一只巨鷹的虛影瞬間凝結(jié)在掌心，氣勢磅礴，翅膀揮動之間掀起陣陣風浪，幾乎讓周圍空氣都變得沉重。
“魔魂，既是‘道種’，也是‘魂根’?！绷练宓穆曇舻统炼f重，“若你沒有魔魂，那你就沒有通往靈道的鑰匙，只能靠肉身勉力前行。”
臺下的弟子們紛紛低頭，神情恭敬。柳沉峰的每句話，似乎都在擊打他們心中的某個地方，撥動他們心底的恐懼與期許。
“可若你擁有魔魂，那你便有可能感應天地靈機，駕馭自然異力，行走萬道?！?/p>
他頓了頓，又指尖一動，虛影中的巨鷹迅速分裂成四只，羽翅輕拍，化作四種不同的顏色——白、青、金、紫、黑。
“魔魂共分四大類：煉體系、魔法系、精神系、輔助系?！?/p>
“煉體系者，增強肉體、筋骨、耐力，乃勇者之選；魔法系者，引術(shù)法、掌異力，攻伐無雙；精神系者，控識海、攝心神，最為難測；輔助系者，治愈、增幅、感知，乃團隊靈魂?！?/p>
“而每一系之中，又有五階九等，顏色為評定標準——”
柳沉峰的手揮動，五色光芒順勢閃爍，顯示出“白、青、金、紫、黑”五種不同顏色。
“白階最弱，黑階最強?！彼Z氣略沉，“黑階之上……或許存在更高境界，但至少你們還不配了解。”
這話一出，臺下弟子們議論紛紛，低聲驚嘆。
“黑色魔魂，我聽說整個外門只有兩位?！笔吐曊f道，目光有些欽佩，“一個是宗主親收的外門傳人，另一個就是……”
“謝玄?！睂O小草淡淡接話。
石庚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向往：“是那個銀發(fā)的雷鷹魂。”
柳沉峰繼續(xù)說道：“魔魂等級不決定一切，但它決定你起點是否比別人高，決定你修煉時是否事半功倍，是否有資源愿意砸在你身上?！?/p>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臺下，忽然將視線停在最后一排的孫小草身上。
“你們羨慕高階魔魂？恨自己只是白階？”柳沉峰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恨沒有魔魂？”
臺下的弟子們?nèi)滩蛔〉皖^，偷偷掃向?qū)O小草。
孫小草神情未變，嘴角卻微微帶笑。
柳沉峰目光灼灼：“那你就該努力變得更強?！?/p>
“強到你不用依靠魔魂，就能讓那些高階魔魂的人，跪下來請你收他們一魂之力?！?/p>
這話語如同雷鳴一般炸響，在整個演武場回蕩。臺下弟子們一片寂靜，氣氛一時凝固。
石庚低聲說道：“說得真帥。”
孫小草看了看石庚，淡淡一笑：“強到讓你們跪下求我？也許吧。”
“但我更想——讓你們哭著說‘不該惹我’。”
周圍幾名弟子聽了，心頭一震，神情各異。孫小草的話語如同一柄隱匕，深深刺入了他們的心底，令他們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壓迫感。
“不過也可能更猛。”
孫小草輕飄飄地回了一句，看似隨意，卻帶著一種耐人尋味的淡漠。石庚一愣，想再說點什么，孫小草卻已重新望向講道臺，神情安靜如常。
臺上的柳沉峰并未因場下的喧嘩而有絲毫分神，他自顧自地講述著，步步推進，終于進入了魔魂的歷史與起源。
“魔魂，并非生來就屬于人族?！彼恼Z調(diào)忽然轉(zhuǎn)冷，目光掃過臺下一圈，仿佛要將這句話刻進每一位弟子的心頭。
“千年前的魔族，以魔源為本命，出世即強。那時的人族，身體孱弱，靈氣難聚，是絕對的下位者?！?/p>
臺下弟子頓時噤聲，許多人都聽過這段傳說，卻從未聽執(zhí)事這樣直白地提起。
“直到那一位無名強者，首次將一位戰(zhàn)死魔族的殘魂強行熔煉進自身，從而催生出最初的‘魔魂融合術(shù)’?！?/p>
“他雖戰(zhàn)死，卻以魂不滅之姿，撕開了命運的裂縫?！?/p>
“他，是人魂始祖?！?/p>
這一刻，整座靜云崖靜得落針可聞。孫小草的眼神微微收緊，腦海中不自覺浮現(xiàn)出自己識海中那團不曾命名的存在——
不是熔煉、不是融合、也不是繼承。
那股力量，自他有意識以來，便藏在他體內(nèi)深處，靜靜地、不言不語地存在著。
不像是某種“獲得”的東西，更像是……天生就屬于他的“部分”。
“我們這些無魔魂者，是不是就無法擁有那種魔魂？”
他忽然出聲，打破沉寂，引得不少人回頭。
柳沉峰略顯訝異，隨即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非也?！?/p>
“魔魂分為兩類——先天覺醒者，后天融合者?！?/p>
“你們這些空殼，如果有足夠的資源、體魄與意志，也可在特定魂池中，嘗試與魔魂殘意融合?！?/p>
他說到這里，語氣忽然一頓，冷意隨之加重：“當然，失敗者，不是廢人，就是死人?！?/p>
“赤霄宗不鼓勵你們走這條路?！?/p>
“但宗門……不阻攔?！?/p>
他抬手一指天邊朦朧山影：“你若愿賭，可以去‘魂窟’?！?/p>
“不過話說在前頭——過去二十年，活著出來的，三個都不到。”
這話落下，空氣頓時凝結(jié)成冰。
“魂窟？”
石庚低聲咕噥了一句，聲音中多了一分難掩的惶惑。
孫小草沒說話，但指尖輕輕摩挲著黑棍的握柄，眼神落在講臺之外的云海之上。
魂窟這個詞，他是第一次聽說，但卻莫名生出一種強烈的共鳴。
直覺告訴他——那里，或許藏著某種真相。
某種，關(guān)于他體內(nèi)這股未知能量真正來歷的答案。
“孫小草。”柳沉峰突然點名，語調(diào)如刀，“你可敢試？”
這一聲如雷，落在所有弟子耳中。
眾人頓時轉(zhuǎn)頭看向后排。
孫小草抬眸，與那道執(zhí)事的目光碰撞。
他沒有絲毫猶豫：“敢?！?/p>
兩個字，落地如錘。
石庚猛地轉(zhuǎn)頭：“你認真的？”
“我從來不說假話?！睂O小草依舊平靜，聲音卻透著一種堅定得近乎偏執(zhí)的力量。
柳沉峰并未繼續(xù)追問，只是冷哼一聲，拂袖轉(zhuǎn)身：“那便記下你的名?！?/p>
這一幕，讓不少外門弟子心中波瀾四起。他們不敢像孫小草那般直面魂窟，卻也被那句“敢”字震得一時無言。
講道至此，已至尾聲。
柳沉峰將最后一絲靈力收回，光影散去，講臺空寂。弟子們開始陸續(xù)離開，有人低聲討論，有人沉默思索。
孫小草正欲起身，一道身影卻悄然擋住了去路。
銀發(fā)披肩，目光如刃。
是謝玄。
他的出現(xiàn)仿佛壓下了所有余音，令周圍人的竊語瞬間熄滅。
“你今天，太引人注目了。”謝玄居高臨下，語氣平靜如水，卻帶著不容質(zhì)疑的壓力。
孫小草依舊坐著，手指搭在膝蓋上，沒有看他：“所以你是來告訴我，別太招搖？”
謝玄搖了搖頭：“我是來告訴你，不要誤以為力量可以無視規(guī)矩?！?/p>
“魔魂體系，是這個世界的根本?！?/p>
“你越是反其道而行，只會引來更多敵意。最終——死得更快?！?/p>
孫小草終于抬頭，那雙眼睛里沒有憤怒，也沒有抗辯，只有一種冷靜至極的輕蔑。
“那你覺得，死得慢的，是不是活得更窩囊？”
謝玄神情一頓，眼中浮起一抹看不懂的復雜，最終沒有再言語，只轉(zhuǎn)身離去，背影冷峻。
“這人怎么總陰陽怪氣的？”石庚從背后探頭，小聲吐槽。
孫小草沒有接話，只是緩緩起身，背起黑棍，目光掃過整個靜云崖。
他終于明白，這個宗門，從上到下，不是修行圣地，而是一個等級牢籠。
而“無魔魂者”——是這個牢籠最底層的泥沼。
但沒關(guān)系。
“地基的力量，才決定樓有多高?！?/p>
“我要的，不是融入規(guī)矩?！?/p>
“我要的，是推翻它。”
講道散去，云崖之上恢復了短暫的寧靜。
弟子們?nèi)齼蓛呻x場，有人仍在低聲議論剛才講道中的“魂窟”與“融合術(shù)”，有人則頻頻回頭看向后方那個始終沉默卻鋒芒畢露的少年。
孫小草背起黑棍，腳步平穩(wěn)，神情未變。他沒有刻意在人群中顯眼，也沒有選擇立刻離開，而是像往常一樣，行走在演武臺的石階之間，每一步都沉穩(wěn)而安靜，卻在無聲中壓過許多浮躁的氣息。
他腦海中仍回蕩著柳沉峰的那句點名：“你可敢試？”
以及……那處“魂窟”。
這個名字，如同一塊沉石，被丟入他心海最深處的湖底，激起了些許漣漪。那并非來自恐懼，也不是因為挑戰(zhàn)，而是一種——久違的，預感。
一種直覺：那個地方，或許與他體內(nèi)這團神秘力量，有著某種不可言說的聯(lián)系。
“魂窟。”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仿佛要將這兩個字刻入骨血。
他現(xiàn)在越來越清楚，這個宗門，看似井然有序，講規(guī)矩講禮法，但本質(zhì)上卻是一個——天賦至上的熔爐。
強者為王，資源只傾向“魔魂者”。
而“無魔魂者”，則天然被排斥、被輕視、被視為“棄子”。
就算他再強，就算他曾一人力敵靈禽群，在宗門大部分人眼里，依然不過是“無魂之輩”。
這個身份，像是一個永遠洗不掉的“烙印”。
石庚在他身邊低聲說：“你覺不覺得，這赤霄宗表面上講的是道義規(guī)矩，其實骨子里，全是鄙視?！?/p>
孫小草緩緩點頭。
“你說得對?！?/p>
“他們從沒把我們當成一個‘真正的修士’?！?/p>
他握了握手中鐵棍，感受到那熟悉的厚重與寒意——那是他所有的依靠，是他身體錘煉千百次、在血汗與孤獨中磨出的殺器。
“但沒關(guān)系。”他聲音平靜，“地基越硬，樓越穩(wěn)。”
“他們站得高，是因為我們這些‘雜役’站得穩(wěn)?！?/p>
“我會——把這個‘規(guī)則’，從根基處重新刻一遍?！?/p>
“不是乞求認同?！?/p>
“是讓他們，不得不服?！?/p>
這一刻，赤霄宗云霧翻卷，夕陽斜照。
孫小草的身影如巖石般站立在階前，逆光中，背影堅硬冷峻，仿佛山中冷鐵——
已逐漸有了“鋒”的形狀。
孫小草站在云崖邊緣，背影沉穩(wěn)，衣袂隨風微動。他望著腳下翻滾的云海，那一層層霧浪仿佛在沉默訴說著天地間的某種秩序。
他并不排斥這個宗門，也不討厭這個世界。但他知道——如果這個世界不歡迎他，那他就要自己劈出一條道來。
不是為了奪人所羨。
只是為了生存。
也是為了不再低頭。
石庚站在他身后，有些猶豫地問道：“小草，你真的考慮去那個‘魂窟’了？”
孫小草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像是越過了萬丈深淵，穿透重重霧氣，落在那片被柳沉峰一指提及、卻從未有人真正帶他們走近的地方。
“魂窟?！?/p>
“一個幾乎沒人能活著出來的地方?！?/p>
他沉吟良久，語氣平緩地道：“如果這是唯一能讓我知道自己是誰的辦法，那我就去。”
石庚怔了一下，想說點什么，卻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他心里很清楚，孫小草不是逞強之人。他每一句話、每一個選擇，都是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而每一個決定，都意味著他已經(jīng)把“生死”當成了過程，而不是結(jié)果。
“你總是這樣?！笔洁斓?，“明知道九死一生，卻還非得往前走?！?/p>
孫小草笑了笑，難得帶著一點溫和：“這不是你教我的嗎？”
“你說過，真男人，要敢去沒路的地方開出路來?！?/p>
石庚一愣，隨即哈哈一笑，拳頭捶了捶他的肩膀：“哎我去，那時候我也就隨口一說！”
孫小草沒有反駁，只是輕輕點頭：“可我記住了?！?/p>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靜云崖講道臺已空，那些弟子早已離開，只剩下幾個執(zhí)事在收拾陣法靈石。
謝玄的身影也已不在。
但孫小草知道，那個人從未真正離開視線。這個宗門中的某些目光，早已牢牢鎖定了他?；蛟S不是因為敵意，而是因為他，太特別。
就在這時，遠處一道身影快步跑來，衣袍隨風獵獵作響，手中拿著一塊泛著青光的玉簡。
那是外門傳訊專用之物。
來人是雜役堂的一個傳令弟子，他喘著氣，快速來到孫小草與石庚面前，恭敬地將玉簡奉上：“兩位，宗門任務殿傳來緊急召集命令，請即刻前往落魂山試煉營地集合?！?/p>
“任務未說明緣由，只說全員必須到場，違者……按擅離職守處理。”
石庚一愣：“這么突然？”
“所有雜役堂在冊弟子，都收到了。”那弟子低聲補充，“聽說是有關(guān)落魂外圍的防護法陣出問題了……”
孫小草接過玉簡，掃了一眼，確認內(nèi)容屬實。
他沒有多言，直接點頭：“知道了。”
傳令弟子轉(zhuǎn)身離去。
石庚還在思索：“落魂山那地方……我記得原來不是試煉區(qū)??？”
孫小草點頭：“不是，但今天起，是了?！?/p>
他把玉簡收好，轉(zhuǎn)身便走，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走吧，接下來的‘路’，不是我們等著看安排的?！?/p>
“是別人安排我們，還是我們反過來打破安排——看這一次?！?/p>
石庚一怔，眼中閃過一絲振奮，也緊跟著他離去。
兩人并肩踏上山路，陽光從林間灑下，落在他們腳邊，一明一暗。
而在那靜云崖高空之上，數(shù)道高階長老的神識悄然掃過。
那一道道目光，沒有驚動任何弟子，但卻像是悄然掀起了風云。
“他就是孫小草？”某個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絲玩味。
“無魔魂，卻在講道日上主動挑戰(zhàn)‘魂窟’?！?/p>
“心性、膽魄、潛力，皆不凡?！?/p>
“但也太鋒芒畢露了些。”
“這樣的人，若不能掌控，早晚出禍。”
風，在崖上呼嘯。
而云層深處，遠遠傳來一道雷鳴般的嗡響，仿佛在回應這場注定不平靜的開局。
孫小草的身影逐漸遠去。
他并不知道，從今日起，他的名字，已悄然被記入赤霄宗的高階議錄。
也不會知道，有一場看不見的棋局，正在悄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