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赤霄宗,宗門外門山脈間的霧氣在魂光熄滅后漸漸沉淀,仿佛整個世界都歸于靜止。唯有雜役堂后山的老井旁,還傳來些零星的腳步聲與石頭擊地的悶響。
“你睡不著?”石庚披著雜役袍,手里拿著一根削成棍狀的柴枝,蹲在孫小草身邊,“說真的,我今天聽了柳執(zhí)事那堂講課,感覺腦子快魂爆了?!?/p>
孫小草坐在石階上,目光遠遠望著宗門主峰方向,沒接話。他手里的黑棍放在膝上,指腹輕輕摩挲著那一處處戰(zhàn)斗中磨出的傷痕,像是習慣性地在確認些什么。
“哎,你說啊,那什么魂窟……是不是真的進去就有機會得到魔魂?”
石庚說著,低頭看了眼自己手心,那是他白天用盡力氣拍試碑后留下的一點淡紅。
“我拍到現(xiàn)在,魂還是不動。”他苦笑,“你說……是不是我手心有問題?”
孫小草這次終于開口了,聲音淡淡的:“你不是拍不到?!?/p>
“那我是啥?”
“你是沒魂。”
石庚:“……”
“你能不能別那么誠實?”
“你問我?!睂O小草回得干脆。
石庚嘆了口氣,倒頭靠在旁邊石板上,仰望夜空。
夜色深處,主峰方向那座赤霄塔依舊靜默,高聳的輪廓如一柄斜刺入夜的長矛,直指天穹。而塔頂微弱魂光流轉(zhuǎn)的痕跡,則像是在訴說某種只有修行者才能感知的律動。
“那你說,”石庚忽然又問,“你信不信咱們真有機會從雜役堂爬出去?”
孫小草沒有立刻回答。他低頭看著自己磨出繭的掌心,緩緩合攏拳頭,指節(jié)因頻繁使用而略顯暗紅。
“別被今天那場講道蒙了。”他終于開口,“那不是給我們準備的課?!?/p>
石庚愣了一下,隨即低聲笑了:“你這話……比罵人還狠?!?/p>
“罵你沒用?!睂O小草淡淡道,“你又不聽。”
“……我聽啊?!?/p>
“聽完又不改?!?/p>
“我、我不是還沒想好怎么改嘛!”石庚跳起來,“要不我練練‘魂擊掌’,就那個……”他揮著柴棍亂舞兩下,嘴里還念叨,“魂來!魂散!魂打你!”
“……”
孫小草一棍子把他敲回地上。
石庚抱頭:“你下手怎么比早上還狠?”
“剛才魂來了。”孫小草不動聲色地說。
石庚嘟囔著爬起來,正想說點什么,忽然聽到遠處傳來“咚”的一聲魂鐘回響,低沉卻清晰,響徹整個雜役區(qū)。
緊接著,有人快步跑過來,是堂內(nèi)執(zhí)事弟子的傳令員,手持一枚赤銅色魂牌,大聲念道:
“奉宗門令:煉骨火爐即將開啟!明日辰時,雜役堂弟子以編號順序集體進入火爐試煉場,限時內(nèi)完成錘煉者,得進階之機!”
一時間,整座雜役堂似被打破了夜的沉寂。
遠處宿舍中傳出一陣驚呼與騷動。
“火爐試煉?雜役也能進?!”
“那不是前幾屆外門弟子才能參加的嗎?!”
“等等……火爐聽說不是煉體用的嘛?進去要被魂火炙烤的!”
孫小草卻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站起身,目光投向北側(cè)遠山,那是火爐峰的方向。他體內(nèi)那團靜默許久的“無名能量”在這一刻,輕輕跳動了一下,像是感應到什么。
他微瞇起眼睛,低聲呢喃:“……魂火?”
石庚在旁邊都聽呆了:“啥玩意兒?咱不是剛講完課?怎么轉(zhuǎn)頭就要進爐子烤我們了?”
“那不是爐子?!睂O小草收回目光。
“那是什么?”
“是篩子?!?/p>
“……你到底哪來這么多冷酷又精準的比喻?”
“學的?!?/p>
“從誰?”
“你?!?/p>
“???”
傳令弟子走后,廣場邊人群未散。
眾雜役你一言我一語,圍繞“火爐試煉”不斷猜測,氣氛從最初的激動迅速轉(zhuǎn)為沉重。
“說是機會……你見過誰從那東西里活著升階了?”
“我哥以前是雜役堂的,他說那爐子能把骨頭都燒脆?!?/p>
“煉體還好說,咱有魂的人能抗點,可像我們這種沒魂的……進去不就直接成魂灰了?”
石庚聽得發(fā)毛,搓著胳膊道:“我現(xiàn)在懷疑他們是不是故意的……前一天剛講完‘人族也能修魂’,轉(zhuǎn)頭就讓我們進爐子試驗體質(zhì),太合理了?!?/p>
孫小草不語,眼神低垂,看不出情緒。
“你說……你真的要進?”石庚小聲問。
“你不進?”
“我當然不想進??!”石庚瞪眼,“可問題是……要是不進,就等著被淘汰吧?”
孫小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霧氣自山腰起伏翻涌,如薄被般掛在雜役堂前的樹林之間,將天地映得更加幽沉。他似乎在回想,又似乎在判斷什么,良久,才淡淡吐出一句話:
“怕的話,別跟我?!?/p>
“我哪是怕?!笔吡艘宦暎拔抑皇恰滤?。”
孫小草挑眉:“那你很誠實?!?/p>
“我從來就沒指望靠嘴皮子活命?!笔黄ü勺?,從懷里掏出一只干枯的靈果,遞過來,“要不要咬一口?不甜,但能壓火。”
孫小草接過果子,沒咬,反而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會進?!?/p>
“我知道你會扛?!笔α诵Γ拔倚〔莞缫恢倍疾皇歉麄儽鹊拿??!?/p>
“你說得對。”孫小草垂眸,聲音輕得像自語,“我跟他們……不是同一條路?!?/p>
—
夜深了。
宿舍區(qū)燈光逐一熄滅,只剩下山間偶爾傳來的蟲鳴與魂鐘余響。外門方向不遠處的一處高塔上,隱約能看到執(zhí)法堂符燈閃動,有人正對照名冊,標記參試者編號。
而孫小草此刻已回到房中,他的包袱并不大,只有一根黑棍、一張泛黃的獸皮圖,還有幾塊撿來的雜質(zhì)魂石。他靜靜坐在木床邊,閉上眼,卻沒有入睡。
那團“無名能量”在他體內(nèi)如火線拂動,一波又一波地沖刷著他骨骼最深處。它不像魂力,也不似靈氣,而是一種介于意識與軀殼之間的——原始壓迫。
仿佛他每活一日,這能量就重一分。
他緩緩睜開眼,伸手摸了摸那張獸皮圖,指尖落在一行極小的刻字上:
【……煉骨,非燒肉,燒骨者,定魄也?!?/p>
這句刻在皮上的話,他一直記著。那是父親臨終前留下的,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沒能來得及問。
但如今……
他抬頭,看向窗外那座不遠的赤霄塔。
“煉骨火爐?”他低聲重復,“也好?!?/p>
—
另一邊,石庚卻怎么也睡不著。
他翻來覆去,把草席鋪好又卷起來,卷起來又踹掉,最后干脆坐到門口的石墩上,望著院里晃動的樹影發(fā)呆。
“我石庚……不對,是我‘平安’……算了,還是石庚,萬一小草哥習慣了?!?/p>
他自言自語著,手里拿著那枚“平安吊墜”,吊墜上刻著的篆文在魂夜微光中依稀可見。
“以前我娘說,我這命該是平安命。”
“可怎么到宗門之后,哪哪都不平安?”
他又嘆了口氣,咧嘴一笑:“不過能跟小草哥并肩也不錯。至少……死也熱鬧?!?/p>
就在這時,他眼角一跳,忽然看到對面窗子里,一道光芒一閃而滅。
他立刻跳起身,躡手躡腳跑過去趴窗偷看,只見孫小草正站在屋內(nèi),手掌輕貼在棍身之上,整根棍子的棍尾處,正微微透出一道肉眼難辨的紅紋光暈。
“這小子……不會是在提前點火吧?!”
“喂!你是不是偷偷先煉上了?!”
孫小草頭也不抬:“滾?!?/p>
“好嘛!我明早再跟你一起滾到爐子里去!”
石庚笑著轉(zhuǎn)身離開,腳步輕快了一些。
天色未亮,火爐試煉,將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