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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霄宗外門后山,靜水閣。

          黃昏將臨,云光如火,山腰薄霧緩緩下沉,將這片孤懸的石閣吞入半明半暗之中。閣前清池泛著一層宛若水鏡的漣漪,靈光折映成層層金線,波動之間,卻悄無聲息。

          常人不得靠近一步的靜水閣此刻卻不再沉寂。

          厚重的靈榻之上,青紋袍角斜垂,正中央,一名中年男子正低頭翻閱著一枚玉簡。他神情淡漠,指尖緩緩撥動玉面,眼皮低垂,仿佛翻看的不是一件人事,而是一組枯燥無味的數(shù)據(jù)。

          他名為方策,赤霄宗外門統(tǒng)領(lǐng)之一,掌管升遷與戰(zhàn)務(wù),外門弟子之中,生死榮辱幾乎盡在他一言之間。

          榻下跪著一人,身穿外門執(zhí)事服,黑面無須,神色間隱有猶豫。

          “方統(tǒng)領(lǐng)?!彼吐暪笆?,口氣雖敬,卻帶著一絲難掩的不解。

          “孫小草那人,真值得您親自關(guān)注?”

          “他雖體術(shù)不弱,但畢竟無魔魂支撐,肉身再強(qiáng)也有極限。加之目中無人,屢次頂撞宗規(guī),數(shù)場比斗連連出手……外門弟子已有怨聲。”

          這番話不重不輕,藏著幾分提醒的意味,也帶著執(zhí)事自身的判斷。

          可方策卻始終未答。他的手指停在玉簡某一頁,眼神在那組記錄上略作停頓,像是在重新審視一個原本已經(jīng)歸檔的對象。

          良久,他才抬起眼,聲音不急不緩。

          “你說得有理。”

          “但我更好奇的是——一個無魔魂的雜役弟子,如何在比斗中,硬撼藍(lán)階魂師?!?/p>

          執(zhí)事神色一凜,未曾答話。

          “你說他是野修,靠蠻力破局。”方策語調(diào)仍舊溫和,但目光卻如刀鋒微挑,“可你可見過,哪個野修——出棍如刀,爆發(fā)如雷,魂識控制能精準(zhǔn)拆解對手魂體?”

          “那不是蠻力。”

          “那是訓(xùn)練?!?/p>

          “他像是……被教過的?!?/p>

          方策這一句輕語落下,黑面執(zhí)事心神陡然一震。

          “您是說……他背后另有人?”

          方策手指緩緩將玉簡合起,聲音平淡至極:“不能排除?!?/p>

          “但若真有靠山,他為何要連戰(zhàn)連勝,頻頻出鋒芒?”他頓了頓,眼中露出一抹意外的審視,“若我是暗中布子,斷不會讓他在這時候招搖。”

          “所以,我要試試?!?/p>

          他緩緩?fù)鲁鲞@四個字,不帶任何情緒,卻令跪伏之人心生寒意。

          “你去火爐山腳,布一道‘回靈障’,標(biāo)注為靈氣流轉(zhuǎn)異常。”

          “三日后,令其參與‘靈礦運(yùn)轉(zhuǎn)任務(wù)’。形式上由雜役配合外門監(jiān)工完成,實(shí)則……設(shè)局。”

          執(zhí)事一愣:“靈礦是煉器堂封鎖之地,從不許雜役靠近。若真放進(jìn)去,只怕……”

          “所以要制造‘意外’。”

          方策打斷他,神色依舊不動,只是語氣淡淡如水,“以妖獸封印泄露為名,布一頭未馴赤齒猿?!?/p>

          “不是殺他?!彼f,“是看他,怎么應(yīng)對?!?/p>

          “是逃——還是擋?!?/p>

          黑面執(zhí)事心頭驟震,額角浮起微汗。他終于意識到,這不是一次小小的教訓(xùn),而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排篩”。

          方策,不是要懲處孫小草。

          是要確認(rèn)——這人是棋,還是棋手。

          “若他擋得住……”方策微抬眼睫,聲音如風(fēng)過水面,“我便見他一面?!?/p>

          這句輕語落下,靈榻之上那枚玉簡自動升起,漂浮在方策面前,重新開啟光芒。

          屏幕上,孫小草的身影靜靜立于演武場的對角,眼神平靜,棍影如炬。

          “那小子……”方策輕聲道,“未必只是‘魂’有意思?!?/p>

          “他這雙眼,太亮。”

          黑面執(zhí)事低頭:“屬下明白?!?/p>

          “這一次……我會親自看著他,走進(jìn)那片礦道。”

          他起身,拱手退去。

          閣中重歸寂靜。

          方策仍立于原位,望著玉簡中那黑發(fā)少年靜默片刻,手指忽然拂過虛空,在棋盤邊緣輕輕落下一子。

          “落子。”

          黑子入盤,水光微動,靜水閣靈氣一震。

          棋局初啟。

          火爐山雜役區(qū),清晨第一縷光還未完全穿透霧氣,魂堂司便發(fā)出一封新的任務(wù)調(diào)令。

          ——靈氣回流異常,需派人配合外門監(jiān)工前往“下礦區(qū)”查驗。

          調(diào)令的落款極為普通,未蓋赤霄印璽,只是魂堂例行的靈調(diào)標(biāo)注。但它偏偏就送到了孫小草名下,像一塊被釘在命運(yùn)棋盤上的暗子,無聲地推進(jìn)。

          拿到調(diào)令的是石庚。他跑得滿頭大汗,一把撕開玉簡外封之后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什么鬼……”

          他看著簡中光字,一句句在心頭炸響:“雜役身份調(diào)入封魂礦……回流檢測任務(wù)……臨時編入?yún)f(xié)作組……”

          “這不是活任務(wù),這是死命令!”石庚臉色鐵青,幾乎是奔著沖回孫小草宿舍。

          “你猜他們給你發(fā)什么任務(wù)?”他沖進(jìn)門,一把把玉簡拍在桌上,帶著不敢置信的憤怒。

          孫小草正擦著魂棍。他動作緩慢卻穩(wěn),像是在清理一柄不屬于這世間的兵刃。

          “封魂礦。”

          他只是掃了一眼那行命令,輕聲說道。

          “你已經(jīng)知道了?”石庚愣住。

          “昨天夜里,火爐山頂?shù)撵`脈出現(xiàn)逆流?!睂O小草將擦好的棍身豎起放在墻邊,淡淡道,“他們肯定要有人背這口鍋?!?/p>

          “你剛立了碑戰(zhàn)功,這時候他們不是該給你晉級嗎?”石庚壓低聲音,帶著一股不甘,“怎么反而是往死路上踢?”

          孫小草沒有回應(yīng),他走到門前,推開一縷初晨霧氣,眼睛微微瞇起。

          “封魂礦那地方,從來都是清理變數(shù)的地方?!?/p>

          “我若這時候不去,反而會讓他們覺得我怕了。”

          石庚沉默了。他知道孫小草不是那種會輕易退讓的人,可他依然忍不住道:

          “你知不知道周星就被派進(jìn)去過?回來時魂骨斷了三根,到現(xiàn)在都沒恢復(fù)。”

          “那是因為周星不夠狠。”

          孫小草這句低語像冰刃,帶著一絲平靜之下的冷意。

          “我若進(jìn)去了,不是為了生回來。”

          “是要讓他們——看見我回來。”

          石庚咽了口唾沫,看著孫小草轉(zhuǎn)身綁上魂紋護(hù)臂、系緊戰(zhàn)衣,將那根灰棍背在背上。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沉穩(wěn)、克制、無多余,但其中帶出的壓迫感,卻遠(yuǎn)比他初登魂碑時更勝幾分。

          “……我跟你去。”石庚終于開口。

          孫小草頓了一下,沒回頭,只是道:“你跟去,是給他們下次試探我更多理由。”

          “你若真想幫我,就留在后面,把我回來的消息送出去?!?/p>

          石庚咬緊牙關(guān),最終點(diǎn)了點(diǎn)頭。

          午時前,孫小草到達(dá)集合點(diǎn)。

          那里已有十?dāng)?shù)名雜役列隊,皆是身著粗布功服,魂氣浮淺,眼神茫然。

          而在高臺之上,一名穿著外門法衣的青年正負(fù)手而立,身旁站著兩名監(jiān)工。

          那青年下頜尖瘦,唇角帶笑,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待靈礦深處那些尚未馴服的獸魂。

          “喲,這就是最近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孫小草?”

          那聲音不高,卻壓過了整個隊列的耳語與呼吸聲,干脆地打斷了沉默。

          孫小草抬眼看他,沒有答話。

          青年笑了笑,側(cè)頭對監(jiān)工道:“這種人不是不懂宗門秩序,就是太懂——得讓他知規(guī)矩。”

          孫小草眼神沒有波動,只是靜靜站定。他沒有任何挑釁的動作,但那雙眼,冷得像盯著一塊早晚要劈碎的石頭。

          那青年本想再開口,忽然瞥見那根背棍,一瞬神色微滯。

          “……你上次就是拿這根破木條打傷了外門子弟?”

          孫小草淡淡開口:“魂塔承認(rèn)的東西,你想否定也來晚了?!?/p>

          青年啞口。

          片刻后,一聲系統(tǒng)提示響起,傳送陣在高臺后亮起,金紋流動。

          “進(jìn)入?!?/p>

          隨著一聲令下,所有雜役被依次推入傳送光圈。

          孫小草走在最后,他踏入光幕那一刻,沒有回頭,只在心中默念一句:

          “若這局為殺局……”

          “那我,便為破子?!?/p>

          封魂礦,是赤霄宗煉器堂專屬管控區(qū)之一,位于火爐山腹部之下。

          這里本為高階煉魂石的掘取之地,常年封閉,僅限有魂紋識印者出入。但近月來,因靈氣波動反常,礦道內(nèi)部頻現(xiàn)結(jié)界破裂、魂獸躁動、識障反沖等亂象。

          ——今日的任務(wù),便是借“靈氣異常”之名,將一群雜役弟子引入其中,行“清場”之實(shí)。

          當(dāng)孫小草踏入封魂礦的那一刻,撲面而來的并不是炎熱。

          而是一種來自地脈深處的“吸扯感”。

          那不是風(fēng),也不是魂力流動,而是一種“結(jié)構(gòu)性坍塌的靈場渦流”,像有什么正在緩慢地啃噬這片空間中的魂識規(guī)則。

          他站在礦道入口,目光緩緩掃過眼前這座封印已久的洞窟。

          礦壁上布著大量符文殘痕,其中七成以上已經(jīng)半毀,有的被野力強(qiáng)行剝開,有的干脆是從內(nèi)部被魂力反灌炸裂。

          “這不是自然老化?!彼p聲道,“有人在里面活動過?!?/p>

          周圍的雜役弟子看不懂這些,僅覺得空氣沉悶、腳下濕滑,全都神色惶惶,不敢多語。

          “都注意隊形?!币幻O(jiān)工喝道,“走在中段,不得靠邊!”

          孫小草聽見這話,嘴角輕微一抽。

          靠邊,才是最安全的位置。

          走在中段,才最容易被“魂獸集中突破”。

          這是老兵常識。

          果不其然,就在隊伍進(jìn)入礦道第三節(jié)點(diǎn)時,前方一名雜役剛踏上一個碾壓凹陷的巖口,下一刻——

          “嗷!!”

          一聲炸裂般的獸吼從地面之下轟然傳來!

          整條礦道震顫,一塊地板瞬間炸開,泥石橫飛,一只體型堪比牛犢的赤齒猿從石下暴沖而出!

          它全身毛發(fā)焦黑,眼神赤紅,喉中魂識翻滾,仿佛有熾雷欲爆!

          “散開?。。 北O(jiān)工驚叫,但話音未落,前列兩名雜役已被猿爪撕飛,鮮血濺灑而下!

          那赤齒猿根本不看他人,直撲向隊伍中段,目標(biāo)赫然是——石庚!

          孫小草腳下一點(diǎn),整個人如影般沖出!

          他的動作沒有任何魂術(shù)光效,沒有喊技,沒有魂焰炸響,唯有一棍從斜上而下,精準(zhǔn)砸在赤齒猿顱骨交界處!

          “咚?。?!”

          這不是一棍子。

          這是一記精準(zhǔn)擊殺術(shù)。

          棍尾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短促“震波”,并未力劈千鈞,但那一擊穿透了赤齒猿頭蓋上的魂識防膜,直接擊打神經(jīng)回路!

          赤齒猿身形一頓,下一刻棍尾反折,從下而上,擊中喉核!

          兩連震殺!

          “魂識點(diǎn)爆·貫壓式?!睂O小草心中默念戰(zhàn)術(shù)名。

          砰?。?/p>

          赤齒猿整條魂核鏈斷裂,重重倒地,喉中發(fā)出一聲咽喉碎裂前的哀鳴,旋即痙攣不動。

          全場寂靜。

          沒有人再動。

          孫小草收棍,微彎腰身,冷冷掃了眾人一眼。

          系統(tǒng)玉簡在他腰側(cè)輕震一息——

          【動作評估:識戰(zhàn)等級 B+】

          【技巧評級:精準(zhǔn)·非模板型技法】

          【身份權(quán)限校驗中……失敗】

          【判定:極限反應(yīng)術(shù)式未登記于赤霄宗魂技庫】

          【備注:疑似外域魂術(shù)殘式或野修流派變種】

          監(jiān)工呆住了。

          他看著孫小草半步未退的姿態(tài),意識到自己眼前站著的,根本不是一個“體術(shù)成型的雜役”。

          而是一個……曾在真正的“戰(zhàn)場上活過”的魂者。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北O(jiān)工喉結(jié)滾動。

          “他是……熟手。”

          遠(yuǎn)處光鏡中,靜水閣里,方策負(fù)手立于水鏡前。

          畫面中孫小草手持短棍,輕松站在赤齒猿尸前,身影瘦削,卻像整個礦道都圍著他旋轉(zhuǎn)。

          “你背后……到底是誰教的你?!狈讲叩吐曕?/p>

          “雜役的棍,從不該有這種壓迫力?!?/p>

          ——

          礦道深處,靜默如死。

          赤齒猿尸身尚未徹底冷卻,魂識殘波還未完全消散,空氣中依然彌漫著焦灼與血腥味。

          孫小草一手拖棍,立于猿尸之前,眼神不動,仿佛正等待一場原本就應(yīng)該到來的回音。

          石庚剛從驚魂中回神,一步?jīng)_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這……他們下得不是任務(wù),是殺局?!?/p>

          孫小草沒說話,只低頭看了眼棍尾的血痕,那是封魂獸的核心液體,觸之即毀,但他掌心穩(wěn)如磐石。

          他輕聲說了一句:

          “我知道?!?/p>

          石庚一怔:“那你還接了?”

          “你若知道那是棋局,你下嗎?”

          孫小草抬頭,眼中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極冷卻極澄的光。

          “我不接,他們會換人繼續(xù)推。”

          “我接了,他們才知道——這不是棋盤,是戰(zhàn)場。”

          監(jiān)工終于從震撼中回過神來,朝孫小草走來,神色復(fù)雜。

          “你……你叫什么來著?”

          “孫小草?!?/p>

          監(jiān)工略一沉吟,像是要記下這個名字。但話到嘴邊卻忽然改口:

          “你這一棍……不該出現(xiàn)在雜役身上?!?/p>

          “魂識貫殺、節(jié)奏兩連、打在喉核……你這不是練過,這是——?dú)⑦^。”

          孫小草語氣淡淡:“你想記,就記我這一句話?!?/p>

          “——雜役,也會還手。”

          說罷,他轉(zhuǎn)身離去,不等任何命令與歸列,仿佛他不是這個任務(wù)系統(tǒng)的一環(huán),而只是穿過了這片封魂場的一把刃。

          監(jiān)工神情微動,卻終未喊停。

          遠(yuǎn)在靜水閣中,方策站在靈鏡前,目光定定看著那一幕,良久未語。

          身后,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放他進(jìn)封魂礦,是為了引他現(xiàn)底?”

          來者是陸正廷,衣袍華貴,掌印宗務(wù)之一,外門魂戰(zhàn)堂中地位最高者。

          “他的反應(yīng)不像第一次遇襲。”陸正廷沉聲,“可你見他棍法了嗎?”

          “沒有任何宗門技路的痕跡?!?/p>

          “他像……從別的戰(zhàn)場活下來的?!?/p>

          方策仍未說話,只盯著孫小草那踏出礦口的一步。

          那一步?jīng)]有激起塵埃,卻仿佛將整個礦場的魂壓分開。

          “你覺得他是雜役?”方策終于開口,問得極輕。

          陸正廷不答。

          方策自問自答:“不。他是變量?!?/p>

          “雜役之身,碑戰(zhàn)奪魁,封魂礦中精準(zhǔn)震殺赤齒猿。他不再是宗門里的階層標(biāo)注,而是一枚已脫控的碎子?!?/p>

          “你擔(dān)心他?”

          “擔(dān)心什么?”方策輕笑,“擔(dān)心他掀翻這盤棋?”

          “或許他是個執(zhí)子者,或許他只是顆好用的棋子?!?/p>

          他頓了頓,眼中多了一絲玩味,“不過無妨。”

          “我從不怕棋亂。”

          “我只怕——沒人敢下。”

          ——